陶德华，1939年9月生于广西桂林，祖籍湖北武昌。1957年毕业于上海新沪中学，同年考入同济大学建筑系。学习之余，曾任同济广播台播音组长，参加文工团活动，并为校排球队员。1963年毕业，在上海化工局设计室、化工设计院任技术员、建筑师，1979年参与同济大学分校（上海城建学院）建校，任副教授，建筑系副主任，并被选为上海建筑学会理事。1989年赴德，1990-2002任达姆斯达特工大客座教授，开设绘画课程，并在德国举行过三次画展。1996年取得德国注册建筑师资格。2004年5月病逝于德国达姆斯达特。

       本文前一部分系《德华仙踪》的跋，后一部分系作者余安东为本书写的补记。余安东亦系同济大学校友，同济大学出版社首任社长，和陶德华系夫妻关系，现定居德国。（《德华仙踪》，上海文化出版社2007年1月版。）

       这本画册选刊了陶德华的部分美术作品，包括水彩，素描，蜡染和抽象画。德华是建筑师，她在大学生时代打下绘画基础，而大部分画作则是1989年旅居德国后创作的。时间跨越四十余年，地域跨越欧亚，德华仙踪纪录了她的创作轨迹。

       德华离开我们，对我们全家是不可弥补的损失，对我更是难以承受的沉重打击.德华自45年来与我深深相爱，40年来我们共组家庭，风雨同舟，同甘共苦，相依为命;37年来她是我们子女的慈母;5年多来她是我们孙辈的亲爱的Oma。 德华永远是我们的大后方，几十年来我四海飘零，哪里是我的家? 德华就是我的家。见到她，我就到了家。失去了她，更加感到她的重要，她的珍贵。 

       德华对人如同春风， 永远是那么谦和与温暖.其实她内心却非常坚强。她20岁在同济大学学建筑，不但是成绩优秀的学生，还是最著名的播音员和上海大学生中著名的演出主持人; 30岁时她成为上海的一个出色的女建筑师，她的作品大量建成; 40岁时她成为同济分校建筑系的创建人和教授之一，还当选为上海建筑学会理事; 50岁时她来到德国，重新开始，她从字母开始学德语，居然能用德语给大学生上绘画课，被聘为达姆斯达特工大的兼职教授达12年之久。还得到了德国注册建筑师的证书。直到60岁时她拿到了德国驾照，可以独自开车去女儿家看她心爱的孙辈佳寅（妞妞）和亦宽......

       最近才发现她于1959-60期间在同济上美术课时的几幅习作，可见她那时在名师的指点下，对绘画表现出的天才和奠定了基本功。还有一幅素描的自画像。但她的绘画天才到1990年代在德国才得到自由发挥，她的画，在达姆斯达特，爱伯斯达特和 德累斯顿举行过画展。德国著名美术评论家在达姆斯达特回声报发表好评。她的水彩对色彩和透视的功力很深，总是在水分未干前一气呵成。她晚期作品渐趋抽象，她的蜡染和抽象小品往往出人意表，有着非凡的想象力。德华绘画才能的爆发，影响到全家对画画的兴趣。我除了书法爱好之外，也学着画。她在默默之中对全家影响很大，女儿余巧和儿子余迅都跟她学了建筑学，而不是跟我去学结构。而在爱伯斯达特期间, 余迅也画了很多。后来，2003年，女儿余巧的女孩，四岁的妞妞送给外婆的生日礼是一张颇出人意表的画，附在这里作为对德华绘画回响之一例。 

       不幸的是，1994年她患了乳腺癌，并已扩散到淋巴。手术后八年很平静。她坚强地面对疾病，照样去给达姆斯达特工大学生和华达中文学校的孩子们上课， 照样去不倦地进修德语，照样去考驾照。她坚持以一个正常人来生活，工作，来照顾别人。大多数人都看不出她生过大病。所幸的是，这些年我们一起走遍了大半个欧洲和美国，与家人，与友人度过了很多快乐，美好的时光。而遍游名山大川和世界著名博物馆，也激发了她的创作灵感和品味水准，比如她加深了对抽象艺术的理解，并身体力行，如果视野不开阔，是办不到的。 

       更不幸的是，2002年她的癌症扩散了。她以难以想象的毅力，经历了几十次化疗，放疗和几次手术。而她依然镇定，乐观，笑对人生。还总在尽力照顾别人。就在这两年治疗的间隙，我们还一起回中国去与亲友相聚。去日本看了樱花和她的小弟弟。就在2003年十月，她高兴地参加了儿子的婚礼，然后我们与一群爱画画的德国朋友去法国南部去写生，那时她多么幸福，没想到，这竟成了她的最后之旅......,她病中，余巧常在身边，后来余迅虽已回国创业，也几次赶回来。孙辈佳寅和亦宽给了她莫大的安慰，只遗憾没见到2005年才出生的可爱的小孙女米之。 

       2004年5月29日，德华去了。她去得太早了。但她以超人的毅力和对家人的爱心，忍受病痛，积极与医生配合，还是赢得了比平均值更多的岁月和近十年高质量的生活。 

       2004年二月，她的病已经很重了，她在家独自看电视连续剧“渴望“时，主题歌“悠悠岁月“和“好人一生平安“令她感触良多。她以已经不太清晰的笔迹记录歌词，“有多少往事，仿佛就在昨天，有多少朋友，仿佛还在身边......“，没想到这竟成了她与往事和朋友的诀别，也成了我们对她永远的思念。 

       在德华德国的家附近的墓园里，为她立了一块小小的记念碑，地下埋着她的遗物。近百位德中友人来与她告别。 她于2004年7月18日安葬在上海南面的仙鹤墓园，依山傍水。那天 ，在中国的亲朋好友，在上海欧美同学会开会纪念她，我们将永远在她的旁边，她永远不会孤单。

春蚕到死丝方尽。德华毕生吐丝去造福家人，学生，别人。但蚕蛾又会飞翔，生生不息。德华是我们的守护天使，永远活在我们心间。通过这本画册，也会让更多的读者共享她的创作和灵感，德华的仙踪会更广阔，更深远。

                                        余安东  16.06.2004,德国达姆斯达特          14.07.2006改于上海

补记

德华逝世12周年之际，正好赶上同济广播台正在热议台史。老台友们的种种回忆，使五六十年前那段终生难忘的广播台经历一一涌现。尤其是对德华的回忆，弥久历新。台史的编辑们希望我对此文做一点补充。其实，在一篇动感情的文字上再添加，怎么都是画蛇添足。这里只能补充一点零星的回忆，以便唤起老友对她的想念。

我1955进同济，可以算是广播台最早的编辑了。德华比我小两岁，也晚两年进同济。第一次在广播台见到她，那时她才18岁，一个瘦长的小姑娘，问她哪里人，说是湖北。我祖籍也是湖北，顿时产生一种亲近感。广播台的台友都好像兄弟姐妹，亲近而纯洁。德华的普通话据她说是听广播学的，但说得字正腔圆，很受欢迎。她学的是建筑学，但兴趣广泛。德华的模仿能力很强，不但学广播电台著名播音员和电影配音演员的普通话，而且歌曲、京戏，听几遍就能唱得惟妙惟肖。广播台像她的家，此外，她又经常参加文工团的活动，每逢演出，她常常担当节目主持人，那时叫报幕员。有几次上海大学生汇演，也是她担任报幕。而且她尽管瘦弱，却是同济女排的校队队员。那时的同济女排是上海高校的冠军。她自嘲是板凳队员，但能入校队，其实不容易。在我这个体育勉强及格的书生看来，尤觉肃然生敬。

德华家境贫寒，五个兄弟姐妹，靠当中学教员的父亲微博工资和母亲的贤惠、能干成长起来，都受到良好教育并事业有成、多才多艺。他们一家7口，住一间12平米的小房间，是今天的青年难以想象的。在这样的环境下，养成她吃苦耐劳的习惯。她春秋总是穿一件夹克、冬天总是穿一件棉袄，都是她自己亲手缝制的。这也使得她生活艰苦、健康不佳。那时我常常到同济卫生科住院部小小的平房，不到探望的时间，就翻窗进病房去看她。她患有淋巴结核，淋巴常常肿大，发烧。这也种下了苦果，使癌症扩散到淋巴了，还以为是淋巴结核复发，耽误了时间。尽管课外活动纷繁，但她的学习还是很好。设计往往靠开夜车来完成，我们成为朋友后，我也去帮她“点草坪”，图上的草坪是要用小钢笔一点一点画出来的。又有次考“哲学”，她告诉我，考砸了，要不及格了。正巧她的老师是我的同学，我去打听分数，老师说，陶德华是5分（就是最高分），可见她对自己的要求是很高的。德华为人一贯低调。到了德国又漫游了许多国家，参观了各种博物馆、美术馆，也专程去德国的kassel看过两次Documenta这个世界级现代派艺术展览，使她不但水彩画有所提高，还尝试起种种不同技法的抽象画。她白天在家就捣鼓着创新，然后藏在床底下。我下班回家，发现一些痕迹，再三请求，她才拿出来给我看，常让我吃惊。有些画，连孩子们也是很久以后才见到的。她出示画作时，总是怯怯地说，画得不好。但其实很有创意，让人惊喜。她的内敛、谦虚让我想起她当年考过哲学时的样子。

德华在广播台工作认真，石沅毕业后，她继任播音组长。和搭档们一起，常在一起搭档播音的记得有叶文津、乔治、季学李、徐建成、甘正常、向隆万、何善权等。除了播新闻，还播过好些广播连续剧，得到同济人广泛的欢迎。她为人低调、踏实、认真、能干，但一有机会，才华就情不自禁地爆发出来。她对人真诚，使得广播台比她年长的和比她年轻的台友都把她看作姐妹。这种品质，一直延续到成为母亲和祖母，也一直延续到她成为上海化工局设计院的建筑师和同济分校的建筑教授，直至她到德国大学教授绘画，她的亲和力一直不减当年。到了德国，德语一句不会。她就到附近幼儿园去当义工。幼小的孩子们争先恐后地要教她说德语。后来我们在镇上散步，不断有小孩老远就跟她打招呼。她又去大学听德语课。硬是在50岁的年龄成功学成这么难的德语，当了达姆施达特工大的美术教授，用德语教课。这和她在广播台练就的语言功夫是有关系的。

对我们的交往，大家很好奇。其实很平常。在广播台一起工作，开始只是台友，广播台的气氛亲切而轻松，互相了解很自然。当然，是德华的性格和才华吸引了我。到1959，我毕业前一年提前被抽调当老师，叫做半工半读，拿30几元的津贴。从那时起开始考虑交朋友了。德华秀外慧中，又因为播音和报幕，在当时的同济，知名度很高。倾慕者不会少。而她和当时大多数女生一样，谨慎而矜持。只是我更勇敢和执着而已。德华经过婉拒和犹豫的阶段，我们终于走到一起。但直到她1963毕业后，才确定关系，在相识8年，交往6年之后的1965年末，终成眷属。我非常感激广播台给了我这个平台，遇到像德华这样完美的伴侣。德华一生最亲密的朋友，还是台友们。她到北京和外地出差，都尽量设法和台友见面。1994年，我们从德国去美国旅行，专程飞到圣路易斯去看望当时在那里的石沅。80年代起，留在同济工作的台友如徐吉浣、石沅、季学李、我们加上交大的向隆万夫妇等，每年总要聚会一两次，各家带着孩子，一起聊天唱歌。我们出国后，每逢回上海，也都相聚叙旧。直到现在，当时的小孩都成家立业了，我们依然保持了这个传统。只是德华已经仙去，令人怅然。

回忆这一段往事，甜酸苦辣，一起涌上心头。她去世后，我们为她在达姆施达特和上海各开了一个追悼会，安葬在上海，而在德国，也有一个衣冠冢，以便我们常去祭扫。在德国的追悼会上，达姆施达特工大的校长，他现在是欧洲航天公司总裁，真情地致悼词，还朗读诗歌，对这位12年的同事深表惋惜。在上海的追悼会是台友向隆万主持的，他当时任上海欧美同学会常务副会长，对德华这位旅居欧洲的学人在欧美同学会礼堂组织了庄重的追悼会。当时刚上任的同济大学校长，在德国时就和德华很熟悉，在致悼词时情不自禁地潸然泪下。可见德华人格的感人至深。

青春已逝，绿水长流。借此同济广播台台史的平台，和台友们共同怀念德华吧。

                              2016．06．03．补记于德国达姆施达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