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志摩与吴经熊合影(博友“徐志摩日记”提供)

郑章成撰文回忆当年和徐志摩等一起舞文弄墨的情形。
这是若干年前偶然发现的最早的线索,今天终于修成正果。
在老家,突然发现《徐志摩与沪江大学》正式刊出了,祝贺!
本文系我和吴禹星博士的合作成果,发表于南大目录核心期刊《新文学史料》2013年第1期。原文8043字,一编辑在电话中说,最好压缩到4000字以内。后来,后来我就压缩了,压缩到3976字。呵呵,水平真高,我都有点佩服自己了。可是,另外一个编辑电话里并没有要我压缩呀!遗憾!
特别说明:文章内容以《新文学史料》发表稿为准。
〔摘
要〕徐志摩是中国文坛的研究热点之一,但关于他在国内的求学经历,尤其是否就读过沪江大学,一直模糊不清。比较典型的是山西作家韩石山及台湾学者秦贤次在这一问题上的争论。本文结合徐志摩在沪江大学的成绩单和吴经熊的回忆,以最新发现的徐志摩当年在沪江大学学术刊物《天籁》上发表的文章等为依据,条分缕析,证实徐志摩确就读于沪江大学,并明确指出徐志摩就读沪江大学的时间为1915年底至1916年底,从而弥补了徐志摩研究的一个空白。
〔关键词〕徐志摩 沪江大学 学历
徐志摩究竟有没有求学过沪江大学?关于这个问题,历来肯定多于否定,说法不一。学界最具影响力的关于徐志摩的两部传记:香港作家梁锡华的《徐志摩新传》和山西作家韩石山的《徐志摩传》对这个问题也存有分歧。前者凭“一双神行太保似的腿和一张李翠莲似的嘴”
①复印了徐志摩在美国克拉克大学的成绩单,断下结论,说徐志摩在中学毕业后即进入沪江求学。后者有2001年和2010年两个版本,先忽略后肯定,莫衷一是。
陈从周的《徐志摩年谱》也有两个版本。1949年9、10月间在上海印行的《徐志摩年谱》(以下简称《年谱》)称,徐志摩1915年“秋肄于上海沪江大学,12月29日去天津北洋大学”,时间上将“1916年”误为“1915年”。1981年11月,上海书店出版《年谱》影印本时,个别处的“修订”却成了新的疏漏。如在1915年“夏毕业于杭州第一中学”条下,添加“即考入北京大学预科”,相应地删去了“秋肄于上海沪江大学,12月29日去天津北洋大学”等内容。显然陈从周本身对徐志摩这段经历也模糊不清。以陈从周的身份和徐志摩的关系,《年谱》成了徐志摩研究的权威参考,殊不知其中关于徐志摩在沪江经历先肯定后否定的记载,却引发了若干年后的一场争论。
一、韩石山、秦贤次关于徐志摩是否求学过沪江的争论
韩石山2001年版《徐志摩传》援引陈从周1981年版《年谱》的说法,称徐志摩直接“从硖石到北大”,忽略了徐志摩在沪江求学的经历。他在此前《徐志摩学历的疑点》(以下称为《疑点》)②一文中,更怀疑徐志摩提交给克拉克大学的沪江成绩单可能系徐父徐申如凭声名与财力伪造而成。当然,韩石山这样处理和他坚信徐志摩北大同学毛子水在距徐志摩遇难不足二十天即发表的纪念文章《北大求学时代的志摩》只字未提徐志摩在沪江的经历有关。韩石山怀疑:“以徐的交游之广,名望之大,去世后,竟没有一个当年沪江的同学写过悼念文章,或是叙及在该校读书时的轶事,这,不能不说是一件怪事,更增加了这一学历的可疑性。”③韩石山的“伪造说”终于招致台湾学者秦贤次的“严厉批评”:后者在《徐志摩生平史事考订》(以下称《考订》)中称韩石山的“伪造说”污蔑侮辱了徐志摩及沪江大学,真的有失厚道④。
秦贤次的批评也是有根据的。《考订》就是他的调查研究成果之一,堪称徐志摩求学沪江的直接证明。秦贤次在文中称,由台北“教育部档案室”北大档查出1915年11月北大上报的《预科学生一览表》中,有徐章垿与潘应升、赵乃抟等三人同系1915年9月由上海录取的“备取生”,分在预科第一部英文丙班。也就是说,从1915年9月前后,徐志摩开始进北大读书。秦贤次还在1916年春北大上报教育部“在学生”名册上发现“徐章垿”名字上还有加注:1916年1月自请退学。这个说法在2011年7月笔者专程访问北大档案馆时也得到了证实。
实际上,韩石山对毛子水关于徐志摩北大经历的回忆也不全信,能肯定地只有“至少1915年夏天到1916年3月这一段有毛子水的证明”⑤。综合各种因素,在2010年《徐志摩传》改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印行时,韩石山终于采信了秦贤次的研究成果:“(徐志摩和张幼仪)结婚的日子是1915年12月5日,农历乙卯年十月二十九日。婚后张幼仪辍学在硖石徐家侍奉公婆。早在九月,徐志摩已考入北京大学预科,婚后未回北大,就近去了上海的沪江大学读书。”虽然几乎同时出版的《寻访林徽音》仍收录了《疑点》一文。
华东政法大学李秀清教授关于徐志摩与吴经熊在沪江同窗之谊的研究或许也能作为佐证。李秀清认为,当徐、吴二人来到沪江时,教师和学生的人数较少,学生的流动性也较大。……学校也不排斥其他一般学校的毕业生和转学生。学生除来自上海以外,大多来自紧邻上海的江浙两地。⑥
二、徐志摩求学沪江的已知证据:英文成绩单和吴经熊的回忆
撇开《年谱》所引发的争议以及秦贤次的“证据”,目前已知的徐志摩求学沪江的证据有二:一是梁锡华从美国克拉克大学档案中发现的当年徐志摩提交的沪江成绩单,二是徐志摩同窗好友吴经熊《超越东西方》中的相关回忆。
徐志摩提交给克拉克大学在沪江英文成绩单的时间是1918年12月4日。开头部分说Hsu Chang
-hsu(徐章垿)从1915-1916求学于沪江,文末有时任美籍校长魏馥兰(F. J.
White)的英文签名。这份成绩单涉及1915年、1916年两个年度各9门科目,计18门。
将韩石山的怀疑搁在一边,详加分析,这份成绩单的疑点也是分明存在的。一是从时间上看,这份成绩单是在徐志摩留学之前由校方开具的,明显系“补办”。二是徐志摩1915年12月前后才进沪江,他是如何完成1915年9门科目的?难到是沪江认可了此前徐志摩在北大约3个月的修业,而徐志摩在1916年又补休了部分科目?按照今天的理解,不排除其中有“友情操作”、“技术处理”的成分,韩石山是“疑之有理”。
吴经熊是在1916年9月从浙江宁波效实中学考入沪江,从而成为徐志摩同窗好友的。徐志摩逝世后,吴经熊在上海的英文杂志The China
Critic (《中国评论周报》)
1934年第7卷上发表了《奇妙的经历》一文,回忆自己和徐志摩之间的友谊,并分析两人之不同。在《跨越东西方》中,吴经熊回忆自己在1917年初和徐志摩一起在上海通过北洋大学第二次法科特别班招考,2月同时转入北洋大学⑦,从此告别沪江。这和陈从周1949年版《年谱》的记载大致吻合。陈从周原称徐志摩“秋肄于上海沪江大学,12月29日去天津北洋大学”应该有两层意思:一是这个“秋”已然是“深秋”,二是“12月29日去天津北洋大学”不等于就是这天正式报到,吴经熊说1917年2月“两人同时由沪江转入北洋大学”,仍有一定的可能性。或许当初韩石山撰2001年版《徐志摩传》时并不知道吴经熊在《跨越东西方》一书中的相关回忆,或许知道但因为缺乏佐证又无暇考证而忽略了,所以李秀清后来称“吴经熊的这一回忆,当然也使有些学者否认徐志摩曾就读于沪江大学的观点不攻自破”⑧;他也肯定没有读过《奇妙的经历》这篇文章,所以怀疑徐志摩是否曾经求学于沪江,当可理解。
三、最新发现:徐志摩求学沪江的直接证明——《天籁》和张仕章
《天籁》是沪江首届毕业生郑章成在读期间参与创办的沪江最具影响力的学术刊物,相当于今日大学之学报。郑章成在没有公开发表过的《沪江回忆录》手稿中有一首回忆当年办《天籁报》的诗。诗曰:
曾记当年执笔时,
翰声相伴快吟诗。
徐陈己意风流画,
依旧江湖对鬓丝。
诗中的“翰声”当指圣约翰大学的《约翰声》。作者还特别注释到,“徐陈”指的就是徐志摩、陈中凡及吴经熊等。
顺着这个线索,我们惊喜地发现,《天籁》确刊载了多篇徐志摩的作品,包括:1916年6月出版的第4卷第2号“杂俎”栏目《渔樵问答》、《卖菜者言》、《论臧谷亡羊事》,1916年11月出版的第4卷第3号“文录”栏目《说发篇一》、《送魏校长归国序》及“纪事”栏目《沪江春秋》、1916年12月出版的第4卷第4号“社论”栏目《贪夫殉财烈士殉名论》及“文录”栏目《征人语》,皆为文言文。《送魏校长归国序》中的“魏校长”即时任沪江校长后在徐志摩提交给克拉克大学成绩单上签名的魏馥兰。值得关注的是,徐志摩在《天籁》上发表的文章还是迄今为止发现的他大学时代的最早作品,弥足珍贵。
1916年12月后,徐志摩在《天籁》上的声音戛然而止。这正和陈从周1949年版《年谱》“12月29日去天津北洋大学”的记载相吻合。这个事实表明,即便毛子水之说——徐志摩“至少1915年夏天到1916年3月”在北大无误,但至少在此之后的1916年6月至1916年12月,徐志摩是在沪江求学。这是徐志摩求学沪江的最直接证明。
一般认为,徐章垿是徐志摩按族谱排列所取的名,留学美国后才改名徐志摩,而徐志摩发表在《天籁》上的所有文章落款正是徐章垿,后来提供给克拉克大学成绩单上的英文名也是Hsu
Chang
-hsu(徐章垿)。然而,1916年6月出版的《天籁》第4卷第2号“天籁社职员表”“汉文主笔”一栏却赫然出现了“徐志摩”。显然,此徐志摩不是别人,也是徐章垿,说明徐章垿在沪江求学时期就已经启用“徐志摩”之名,而非留学美国后。
张仕章在沪江求学的足迹亦能说明问题。秦贤次认为张仕章是徐志摩杭州第一中学同学,先徐志摩半年入沪江;徐志摩后来从北大转入沪江,和沪江有张仕章这个中学伙伴有关。事实正是如此。徐志摩在“府中日记——1911年2月18日-1911年7月17日”中曾写到:“今日一年级中亦拟招股,组织一球会,以余与徐元琳、徐钟琳、张士(仕)章诸君为发起人……”。当年,因为宿舍问题一时没有着落,徐志摩的姑父蒋谨旃还曾给沈钧儒写信,请求帮助。沈钧儒复信说:“大致四五月间沈徐张诸郎皆不生问题矣。”⑨信中沈徐,指的是徐志摩的表兄沈叔薇和徐志摩本人,张,指的就是张仕章。而《天籁》也的确刊有张仕章的多篇文章,复旦大学王立诚教授著《沪江大学简史》附录三“沪江大学毕业生名录”1920届毕业生名单中也确有张仕章其人。这和秦贤次的说法吻合。值得探讨的是,以张仕章和徐志摩的关系,以张仕章在写作和表达方面的个性与能力,在徐志摩遇难之后,张仕章应该有相关的纪念文章发表。遗憾的是,这个问题目前仍无从查考。而郑章成的诗《天籁报》虽有涉及,但没有公开发表;吴经熊《奇妙的经历》一文原系英文,流传受限,而《超越东西方》更一笔带过,所以也就在一定程度上促成了韩石山对徐志摩沪江学历的怀疑。
总之,综合相关记载、回忆和研究,尤其是梁锡华、秦贤次和本人的考证,可以肯定的是:
徐志摩确曾求学于沪江;
徐志摩求学于沪江的时间应是1915年底至1916年底,前后约一年时间。
换言之,秦贤次所言不虚,而韩石山新版《徐志摩传》关于徐志摩学历的修订亦得当。
①韩石山,《梁锡华的“放弃”之憾》,《文学自由谈》2005年第6期。
②③⑤写于1997年1月,收入湖北人民出版社1997年8月版《黑沉中的亮丽》。后又收入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年
10月版《寻访林徽音》。
④秦贤次,《徐志摩生平史事考订》,《新文学史料》,2008年第2期。
⑥⑧李秀清,《从结拜兄弟到法科同窗——吴经熊与徐志摩早期交谊之解读》,《比较法研究》2008年第6期。
⑦吴经熊著,周伟驰译《跨越东西方》51—52页,2006年5月,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第2次印刷。
⑨《陈从周年谱》1949年版第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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