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2015年3月,甘肃兰州的80后小学语文男教师张玉栋,上了著名的《小学语文教师》杂志的封面。“有小学语文教师的地方,就有《小学语文教师》。”当年读到这句广告语的时候,不敢想象有朝一日我会成为它的封面人物;现在,我有了一本刊印着自己肖像、登载着自己故事的《小学语文教师》。感谢我成长路上所有的贵人、友人,谢谢你们无私的扶持和帮助;感谢看到杂志后发来消息的所有师长、朋友,谢谢你们真诚的关心和祝福。过去的已经过去,将来的还未到来。从教12年,此时的我,依然青春正好,路正长。整理,再出发。
圣埃克苏佩里的小王子说,如果你对大人们讲:“我看到一幢用玫瑰色的砖盖成的房子,它的窗户前有天竺葵,屋顶上还有鸽子……”他们怎么也想象不出这种房子有多么好;必须对他们说:“我看见了一幢价值十万法郎的房子。”那么他们就惊叫道:“多么漂亮的房子啊!”大人们每个时代都是有的,而且越来越多——即使今天我们得在“十万”后边再加两个零才能引起惊叫。
如果我们介绍一位老师,说他喜欢读书,从未停止学习、思考;他热爱生活,还能够感受、希冀;他亲近孩子,可以真诚地关注、倾听——那听众多半提不起什么兴趣。所以我们只好这样介绍:他是省骨干教师、省青年教学能手、市名师,他是全国教学比赛特等奖获得者,他是副校长,他今年33岁。
于是可能会听到惊叫。
少年心事当拿云
我是80后。我出生农村,就读师范,这都不妨碍我对自己的将来有强烈的企图心。
2002年12月,踏上讲台不满一学期的我参加兰州市说课比赛,得了一等奖;2003年,我参加了兰州市课堂教学比赛,上老舍先生的《草原》,又得了一等奖;2004年参加全省课堂教学比赛,讲《小音乐家扬科》,课没上完,得二等奖第一名;2005年参加全省作文教学大赛,一路过关斩将,最终夺得一等奖第一名,并代表甘肃出征全国首届青年教师作文教学大赛。那年夏天我独自一人来到河南开封上现场课,备课期间穿着胸前印了一只企鹅的圆领T恤在东京饭店的院子里荡秋千,大概谁都没把我当什么角儿,可就是那个才23岁的毛头小子,即将站在全国数千名教师注目的讲台上。这是我工作第一个三年的故事。我知道很多很多人会惊讶、赞叹,就像听到我那么多头衔再看到我年轻光鲜的外表时那样。然后有人会第一时间脱口而出一个词:幸运儿。
我的确是幸运儿,可这幸运绝不仅仅是命运女神的眷顾。假如我没有在工作之前就定下一个极其明确的职业规划、没有一个坚定不可动摇的人生目标,我不可能成长得那么快。在我正式踏上讲台之前,我就下定决心,只做三年小学老师,只做三年,然后去继续深造,以后的路,可以在深造的同时再选择。年少的我无法想象终身只从事一项职业,而这个职业还远远无法满足我那时的野心和抱负。为什么是3年时间?因为第一年可以拿全市一等奖,第二年可以拿全省一等奖,第三年再拿到全国一等奖,这样,职业生涯也就圆满了,可以对得起我5年师范所学,然后我了无遗憾地再去开拓新的人生。莫笑我年少轻狂。就因为我只有3年时间,所以我必须拼尽全力、抓住一切机会去努力实现一个个目标,否则我整个的人生都要被打乱。我是怀着时不我待必须成功的忧患感度过那最初的3年职业生涯的。结果如何呢?取法乎上,得其中。尽管直到现在我还是小学老师,还在这个行当里没能跳出去,可是也大有所获,100里我走到了80里。取法乎中,仅得其下。可是大部分人恐怕是取法乎下,那能得什么呢?高尔基说,目标越高远,人的进步越大。歌德也说,就最高目标本身来说,即使没有达到,也比那完全达到了的较低的目标,要更要价值。因为这意味着你走得更远、经历得更多。有人会觉得我当年的目标功利,与其说是“成长”,不如说是“成功”,或者干脆是“成名”,何谈“远大”。这个问题我今天回顾的的时候也会发现,但当时无此念。弱冠之年的我就是简单地想要将教师最本职的工作“上课”做到“最好”;而今天再去看,也无非是个人修行与社会认同的不同角度,于“上好课”这件事而言,非但不是不可调和的矛盾,反而是统一的、一体的。年轻教师,有那样具体的、功利的目标,于人于己,都不是坏事。
目标除了让我集中精力、一往无前,自己逼自己、充分挖掘潜能以外,还给我些什么?——清晰的目标、属于我的目标,让我能够忍耐、坚持,独自默默努力。因为我的履历耀眼,所以很多人觉得寂寞同忍耐这样得字眼与我无关,是这样么?我20岁走上工作岗位,一介书生,意气风发,想要干一番事业,可面临的现实是什么呢?学校当时封闭守旧,自成一统,大家按部就班教书,教研、课改与那里似乎没什么关系。我和其他老师彼此之间都觉得有很大的不可消弭的距离感。想要成长?你瞧,这不是一块好土壤,它不理想、不给力。生活呢?由一个每月200元伙食费就足够的穷学生一变成为每月有1000多工资的有钱人,住着几乎免费的单身教工公寓,吃饭有食堂,而学校所处又是城市中心腹地,舒适安逸纵情声色的年轻人的生活不是指日可待,而是就在眼前。单位的令人失望和收入的显著改善,是让很多初入职的年轻教师从一开始就迷失的原因。可是,当同学们玩乐的时候,当同学们很快随波逐流、“被环境抹去棱角”的时候,我每天晚上独自一人在宿舍的灯下读一本本的专业杂志和书籍,勾画、摘抄、思考;我极其认真地备课,不断想办法创新,有时备一篇课文就得花一整个晚上,连书写不好我都要重来。我不放弃自己,我要每天都进步,我不管别人怎样,我有目标要去实现。那段日子的苦涩,任何时候回想起来,都还感受得到,余味犹存。那是极其苦闷的一个时期,而且这种苦闷没有任何人可以交谈,我常常是暗夜里独自在大学校园里边走边难过得要流泪。但是我一心要冲破黑暗,于是我就冲出来了,看到了美丽的新世界。我把那段经历比作萌芽,很多人可能成为无法萌芽的死种,开始时还有不满、有期冀甚至有挣扎,可是渐渐地就麻木了,以至于身处黑暗而不再自知自觉。我热爱的作家冯至先生曾评价梵高的一幅画是“一个真实的、没有夸耀的春天”,他甚至认为“与其说青年人的晴朗有如阳春的明丽,倒不如从另一方面看,青年人的愁苦、青年人的成长,更像那在阴云黯淡的风里、雨里、寒里演变的春。因为后者比前者更漫长、沉重而有意义。”很多人看到我的晴朗明丽,却不知道那风里雨里寒里的演变。也没有几个年轻人愿意有这样的寂寞同忍耐了。而这样的寂寞同忍耐是因为我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目标带给我的,还有行动。我并不是一个特别有执行力的人,相反的,我身上有很大的惰性,而且我也怕失败。怕失败的人往往就干脆不敢去做。可是那几年我主动要求上公开课,忍受老师们的苛刻指责;大小比赛,有机会就上,给机会就上,从不推三阻四;没机会还要主动争取机会。不怕压力,自己给自己找压力,顶着压力上。结果如何?越战越勇。后来很多人问我年纪轻轻为什么课堂上那么老练潇洒,游刃有余,那不是一时一日之功,是练出来的。我当年第一次参加比赛,刚刚毕业,毫无经验,就和全市的优秀教师一起比,难道不怵么?也怵,也不自信,也紧张。可是怕什么呢?“年轻没有失败”,就是因为你有的是时间整理经验吸取教训重头再来。可是很多人把这没有失败的年轻时光给混过去了,越往后,就越没有机会能浪费了。也绝不要指望经验能力胆量什么的,能随着年龄教龄的增长而增长,这些东西,都是在伴随着反思和修正的不断实践中磨练出来的,没有这个过程,徒增岁月罢了。
2010年我再次代表甘肃参赛,获得分量更重的全国第八届青年教师阅读教学大赛特等奖;2012年我“教而优则仕”,被委任为副校长。那时不少人讶异于我“短短十年”就成长起来,而我则心下暗问:十年时间,短么?我们的教学生涯,有几个十年?我们今天的环境与前辈不同,如果十年还成长不起来,更待何时?何况我的成长并不是从初登讲台的那一刻才开始。之前的五年,我在校园里如饥似渴地读书,踌躇满志地参加各种社团活动,那些都是此刻的准备。我的有意识地成长甚至可以追溯到小学。正如我说备课不是一时之功、之前的人生都在为备那一节课做准备一样,成长也不是从眼前才开始的事。历史是继往而开来的,你得一步步来,这一步你迈得踏实、稳健,下一步你才能昂首阔步。
生命的发展进程是某种必然,你有那样的过去就必然有这样的现在,有这样的现在就必然有那样的未来。但是这种必然不是宿命论,它其实在忠告大家:务必重视每一个当下。当然,亡羊补牢,成长是不嫌晚的。如果你决意从现在开始发力,或早或晚,你也一定能“成长起来”。
《落花生》的“死与变”
《落花生》是我的成名课。如前所述,2010年的全国第八届青年教师阅读教学大赛,我上《落花生》得了特等奖。登高而招,顺风而呼,一时间声名远扬。其实我因它成名,远早于此。2002年,我以兰州师范学校第二届大专班毕业生代表的身份面向社会上汇报课而崭露头角,所教的课文,正是《落花生》。
当年是新课改伊始,《义务教育语文课程标准(实验稿)》我读了数遍。也许是身为文学青年,而且刚跨入新世纪,语文课程“人文性”的再发现和被重视,“情感熏陶”“审美乐趣”“感受、体验和理解”“个性化”“多角度、有创意”等表述,读得我兴奋莫名。对于那时的我,上公开课是满腔热情的最好释放。代表师范改制试验的第二届大专毕业生上汇报课,任务不可谓不重。老师了解、信任我,让我自己选课,我选了《落花生》。老师很不赞同,说它过时了。而我坚持的理由也是这个:看能不能对教材做出与时俱进的理解和运用。初生牛犊,爱的就是挑战。
教材版本是人教版,《落花生》被放在五年级上册。课文简单平易,学生对字面意思的理解不会觉得困难;课文抒情性不强,不适合阅读教学常用的“读中感悟”的法子;课文主要通过父亲的话,体现落花生的一种精神,赞扬了一切默默无闻、为人民多做好事、对社会做出贡献的人。基于这三点认识,我以为,挖掘这篇课文的人文价值,使学生在学习过程中受到潜移默化的思想教育,是这课教学最重要的目标。我还注意到,这篇课文有两个地方很有意思:一方面,父亲的话拿花生和苹果、桃子、石榴作对比,教学中往往容易在肯定花生的同时否定苹果等,并且把父亲第二次议论中“外表好看而没有实用的东西”等同于苹果等;另一方面,随着时代的变革社会的发展,与“默默无闻”相反的另一种生存和发展方式“展示自己”变得越来越重要。我当时的得意之处就在于:赋予经典的课文新的时代意义,同时正确、深刻地挖掘其思想内涵,并通过适当、有效的语文活动使学生有所感悟和思考,使思想教育落到实处。读到这里,诸君想必早已连连摇头了。尽管当年的我重视人文教育同语言文字训练的有机整合,明白人文教育要在感受形象、品词析句、诵读课文中进行,但前面的语句中动辄“思想”,不是“语文”啊!可是当年的我,连同我的老师们,也很少有人意识到这一点。
我制定的教学目标是:(1)理解课文的思想内容,使学生懂得“人,要做有用的人,不要做只讲体面而对别人没有好处的人”的道理;(2)培养学生读书质疑、合作解疑的能力,发展学生的批判、求异思维及辩才;(3)有感情地朗读课文。如何落实呢?待学生对作者笔名提出质疑后,读两遍书:第一遍朗读,读通读顺;第二遍默读,思考质疑。通过自由反馈,我梳理出如下三道题:
一词:“居然”——我们辛辛苦苦种花生,为的就是要收花生么,现在收获了,为什么要用“居然”?
一句:“那晚上天色不大好,可是父亲也来了,实在很难得。”——父亲和孩子们吃饭是很平常的事,课文中为什么说父亲来了“实在很难得”?
一段:父亲说:“花生的好处很多,有一样最可贵……必须挖出来才知道。”——花生的好处很多,为什么父亲只说它埋在地里最可贵?父亲为什么把落花生和桃子、苹果、石榴作比较?桃子、苹果石榴是不是外表好看而不实用的东西?
这一步叫“认真读书,大胆质疑”。接下去,“合作交流,解决问题”。为顺利引发本节课“亮点”的辩论,我将“一段”的三个问题在小组讨论时用我的问题代替:父亲是怎样比较花生和桃子、苹果、石榴的?让学生得出以下对比:
花生 苹果等
矮矮地 高高地
埋在地里 挂在枝头
挖起来才知道 一见就生爱慕之心
之后,我再问学生由此体会到花生可贵的品质是什么,引出父亲所说的“不好看但很有用”,追问:桃子、苹果、石榴是不是外表好看而没有实用的东西?当时的我还卖关子不让学生回答,拿出一个苹果和他们聊起天来:你们爱吃苹果吗?谁能把苹果的好处说出来?我自己也说了一个——“一日一苹果,医生远离我”。我管那叫“引导学生发现和陈述具体事实”。觉得火候到了,便擦掉问号,把“没有实用”改为“而且实用”。得出这一结论还不够,要向教科书的权威发起冲击:“父亲说你们要像花生,有没有同学愿意做苹果那样的人?”
第四个环节,“各抒己见,辩明真理”。我按照不同的观点把学生分为两大阵营,让其各自在内部充分讨论、充实论据之后,展开辩论。学生的辩论像模像样,先是主发言人短兵相接,然后各自后援团自由辩论。这辩论自然没有输赢,我也知道父亲的比较不是否定另一种做人方式,所以小结时设疑回归:“父亲说这段话的用意究竟是什么?少年许地山又是怎么理解父亲的话的?”让学生学习重点句:“那么,人要做有用的人,不要做只讲体面而对别人没有好处的人”。引导学生分别理解“体面”“讲体面”“只讲体面”,真正搞懂:讲体面没错,关键是不能只讲体面,还要“有用”。再举例让学生理解“有用”,指出很多有用的人往往并不体面,深情赞扬默默奉献的人。当时,我还指着台下不被注意的摄像师,说比起台前受人瞩目的“明星”,幕后英雄们更为可敬。至此,算是达成了“个性化、多角度”又“正确、深刻”理解的目的了。最后,让学生“有感情地”朗读全文。
那年夏天,刚满20岁的我将这一课接连在市区三所著名学校的礼堂给数百位领导、教师上了三次,堂堂掌声、笑声不断,课后赞誉声不绝于耳。也有争议,只在我的老师们中间,最尖刻的批评来自一位有些“古董”、饱读诗书的文选老师:“这是思想品德课”。志得意满的我既以引起老师们认真的争议为荣,又觉得“思品课”的评价陈旧保守,不值一驳。直到近些年,我才开始认真反思,觉得这一评价是有道理的,甚至是一针见血的。今天,再回头看当年教学的定位和着力点,已经汗颜了。至于成为课堂“亮点”的辩论,一开始就是我的有意为之:明知父亲本意不在否定桃子等,而为了彰显“个性化”“与时俱进”的解读,假装误解,引学生辩论,让公开课“出彩”。尽管最后把言论拉了回来,以对落花生那样的人的肯定、赞美作为补救,到底还是显得浮夸且肤浅了——这一点,当时备课到后期,读《落花生》原文、读陈平原的《许地山散文全编》,已经有所愧怍,但为了上课时的“效果”,并没有修改。
2010年层层突围到全国参赛,我抽到《落花生》,喜忧参半。喜的是曾经上过,而且赢得过喝彩;忧的是知道那时的虚假和“跑偏”,又不晓得除了当年那样还能怎么突破课文的平淡寡味。设计几易其稿,竟从全新慢慢地回到当年的思路上去了:仍通过得当的启发引导,使学生自己发现问题、提出问题、解决问题……我猛然醒悟,当年设计的“课改”意义和价值,并不在“赋予经典课文新的时代意义,同时又正确深刻地挖掘其思想内涵”,而在“通过适当有效的语文活动使学生有所感悟和思考”一句中那个最不起眼的“有效的语文活动”!这背后的理念,是不以教师的分析代替学生的个性化阅读实践。我这才反应过来,还没有踏上讲台、没有传统包袱的我,在课改之初、毕业前夕就完成了课堂上学习方式的转变。
意识到这一点,我将新课的特点定为“质疑问难,顺学而导”。只是这一回,目标设定落脚在“语文”上:(1)发现“居然”的问题,体会其中蕴含的“惊喜”“喜出望外”;(2)发现并列词语之间还可以用逗号,学会根据不同的表达需要选择标点;(3)发现“种、收”仅用一段,“尝”一笔带过,“议”却用了大段篇幅,明白写作要主次分明、详略得当;(4)解疑“为什么说‘父亲来了实在很难得’”,渗透根据生活经验猜想以及从资料袋中搜寻关键信息的学习方法;(5)质疑“父亲说花生的好处有一样最可贵,这可贵指什么”,教学生自己读书批注、讨论交流、得出答案。不但如此,我在教学中还花时间解决了学生“‘播种(zhng)’还是‘播种(zhòng)’”“为什么是‘后园’而不是‘后院’”的问题。凡此种种,一则基于学生真实的困惑,一则立足语言文字。至于当年大做文章的父亲谈论花生与桃子等的那段话,只以一句调侃式请教的“父亲说花生就说花生吧,扯上桃子、石榴、苹果干什么”轻轻带过,结果孩子们纷纷“教导”我:文章“是在作比较”,以突出花生“不好看但很有用”的可贵,并非说那几种果实不好。从表达的角度入手,四两拨千斤,内容和含义的问题也解决了。
这节课得到肯定,我想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它将审视语文教学的视角由“教师的教”转向“学生的学”,更多地思考学生怎样学好,不是教师怎样教好。我从课改之初的一味偏重人文,“好大喜功”,到此时回归语言文字、倾心过程方法,“朴实自然”,不能不说是一大进步。
时隔四年,我受邀再上《落花生》,而且被寄希望于上出“成名课的蜕变之作”。我一则惶恐:“蜕变”谈何容易?一则蠢动:能不能借此机会逼自己一把,更上层楼?
要“求变”,从哪里入手呢? 2011年版课标颁布后,其中强调的“语言文字的运用”近来才成发酵之势。那么,像《落花生》这样的课文,如何从此路进出呢?单是个别的用词、标点,于作者、教者都是小计,几乎篇篇都有,近乎人人都会,谈不上有别于传统的“语用”;至于“主次分明”甚至“借物喻人”,在这一篇里是典型的,但也是传统教学就发现而且足够重视的。《落花生》是教材中可以归为一类的课文,这一类就是“名家名篇”。“名家名篇”的语用角度是什么?是“风格”!《落花生》的风格又是什么?就是它乍看之下不甚讨喜的平淡寡味。而这不正和文章写的落花生、作者的为人处世一致么?作家落华(花)生——名篇《落花生》——植物落花生,我有了“变”的思路。
起初,我打算一上课就问孩子们:你们喜欢《落花生》这篇课文么?喜欢或者不喜欢,都说说理由,各自举证。其中不喜欢的,想必多是因为它不饰辞藻,无甚情节,简单得叫人惊讶——到后来恍然大悟,原来我所不喜欢的,正是它的高明之处啊!这样的效果光是想想就让人得意。但是一开课真如此问的时候,惨了——所有人都说“喜欢”,原因大同小异,竟然是因为“它告诉我们做人的道理”。我哭笑不得,来不及反思教材和教师的不是,循循善诱,总算有一两个孩子说“不喜欢”,但是勉为其难,不是发自内心,我不能假意引导了。后来我用了“介绍植物落花生、质疑笔名‘落花生’、生疑名篇《落花生》”的导入,以对作者笔名含义和对文本之所以著名的原因的探寻进入对文本的学习。接下去,我试图从内容、含义、写法三个层面展开教学,这三个层面脱胎于流传甚广的歌德的那句话:内容人人看得见,含义只给有心人得知,而形式对大多数人都是个秘密。内容层面,解决“写了什么”的问题;含义层面,解决“讲了什么(道理)”的问题;写法层面,解决“怎么写”的问题。其中,前两个问题解决的结果还分别指向“主次分明”和“借物喻人”的写法,所以实际上写法层面最终只解决一个问题,就是“风格”。“风格”对五年级的小学生而言是抽象的概念,从哪里入手?对话。这篇文章主要是对话。将对话挑出来,会发现统统是这样的写法:XX说。读起来什么感觉?没有变化,略显重复啰嗦。是许地山词汇贫乏、不太会写?他为什么写成这样?看看本文写的是什么,它什么特点。我们了解到的作者又是怎样的人。最终悟到文、物统一,文如其人,领悟文章并非华美才好,还有一种风格叫“朴素”。而且华美容易,放弃技巧、辞藻的朴素却更难。
从理念到行动,两个词语之间的距离,要稳稳地跨越、落实,很不容易。理念常常只是相对正确,需要不断更新校准;而由理念的更新到行动的跟进,不但要耗费时间,还需要付出坚实的努力,其间要有恼人的困惑和艰苦的尝试。说起来,12年间我上《落花生》岂止三次,称得上“蜕变”的却如此有限。可欣慰的是,我在保持着“变”。歌德在晚年的一首诗中喊出了振聋发聩的“死和变”,冯至说它“道破了一切生的意义”。是的,不断以新我超越旧我,这才是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