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会青春

       清明时节，偕几位旧日同窗赴武大踏青赏春。

       杏雨迷蒙，沾衣欲湿。转过一座精舍，只见满坡红桃紫荆婆娑起舞，树树八重樱簇拥如云，把琼楼脚下的樱花大道渲染成一片绯红。

       谈笑间不觉步入千树万花丛中。行未几，浅红粉白渐趋稠密。一旦闪避不及，花枝擦身而过，衣服上就留下一抹暗香、几瓣水痕。
       再往里走，花色更浓更重，愈加密不可分，教人再也分不清哪是酥雨哪是樱花，只是一味沉迷于无边无际的山光水色之中，恍恍然如入化境，不知究竟是人行花中还是花潮在身边涌动。
       踏着缤纷的落英徜徉在樱花道上，缕缕往事随濛濛烟雨淡淡葩香朦胧而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那是一个久雨初晴的子夜，我们几十个行将劳燕分飞的同学少年就在这弥漫着樱、桃气息的幽柔月光下共度过一个一刻千金的春宵……
       当其时，整个珞珈山早沉入恬甜的梦乡。远山含黛，近水漾蓝，迷人的月色使天地万物斑驳、神秘。一片沉寂中月移东墙，花影扶疏，树树新绽的金枝银花，仰一双双纤纤素手，擎起无数晶莹剔透的酒盅，向姮娥领取玉液琼浆。闻袅袅琴音似断若续虚空飘来，心头便坠坠地平添几缕离愁别绪……
       学友们在如水的月色下悄声议论，这月下众芳最像什么？似银河星雨？如出岫轻岚？若无羁淡霞？抑或是贪玩的仙姑遗落尘世的一袭霓裳羽衣？正争执不下，来自樱花故里的同窗佐藤邦彦君要紧不慢地开了口：“你们的比喻固然很美，却总有点飘忽缦缈，难以把握。依我看，它更像雾海的雪浪——那草地、松坡、法桐、丹桂，像不像夜雾迷茫的大海？这崔嵬的群山，玉墙琼瓦的教学大楼，像不像汪洋中的诺亚方舟？这连绵不绝的粉樱白梅，就该是船舷旁翻涌絮语的雪浪花了……”
       繁花迷眼，细雨溶心，一切恍若昨日。而我年少时的那位同窗学友竟早已东渡扶桑、杳如黄鹤，随着那飘落凋零的樱、桃花瓣，船去了，远去了……
       醉梦中，一枝樱花犹带雨……

       不知花开几许？纵然风不再，雨不再，恐也难挽花期。同学少年早已星散。天各一方，音讯杳然。偶尔从报刊电视中读到一鳞半爪影踪，便知都正在为生存、为事业而顽强拼搏。生活远非细雨樱花这般闲适烂熳富于诗意，但由此而生发的对恩师的崇敬对同窗的系恋对春光的无比珍爱之情，却与日俱增与时俱进。眼前这摩肩接踵的如织游人，无论步履蹒跚的老者还是英姿飒爽的少年，尽管各自的人生道路迥异，此刻却都溶融进这博大无涯的满园春色，陶醉在这温馨可人、如诗似画的清明花雨之中。因为我们都享受过雨露的滋润，都在清风郁华中拥有过并依然拥抱着靓丽多姿的青春……

                                                          1996年秋稿于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