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是座地铁十分发达的城市，铁轨摩擦的钝响、人群熙攘的体温、窗外飞速掠过的广告灯箱，构成城市最鲜活的脉搏。我喜欢坐地铁出行，它不仅让我上下班便捷，更让我在喝酒之后不用找代驾——只需手机“大都会”二维码一扫，便能将自己稳妥地交付给这座城的深夜。

那日微醺，我蜷在车厢角落闭目养神。忽地，一缕歌声穿透嘈杂人声，像细针刺破泡沫。

“车窗外恋人相拥，还在难舍难离，汽笛声突然响起，那姑娘满眼焦急……”

睁眼望去，三十出头的女子牵着男孩立于车门旁。她身形瘦削如竹，旧衬衫扎进褪色牛仔裤，长发垂落遮住半张脸，却掩不住嗓音里刀刻般的沧桑。男孩不过五六岁，白净面庞上嵌着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小马褂后背贴着刺目的荧光二维码，仿佛一块现代艺术的补丁。

她的《车站》唱得极稳，副歌处喉音微颤，像铁轨缝隙里钻出的野草。我暗自揣度：这般功底，该是音乐学院淬炼过的？若换作十年前选秀黄金期，或许早已站上灯光璀璨的舞台。而今她却带着稚子，在地铁里接受路人审视——有人皱眉躲避，也有人举起手机扫码，电子支付的“滴答”与歌声交织成赛博时代的怜悯协奏曲。

男孩突然冲我眨眼，二维码随他扭动的身子晃成一片虚影。我鬼使神差地也扫码打赏了十元，他立刻咧嘴笑开，露出缺了颗门牙的豁口。

“哇！有人打赏五千——！”突然一阵小声的惊呼声传来，只见一位秃顶男人正收起手机走向车门。

这时，女子停止歌唱，拽着男孩快步跟了上去……

后来，城市轨交进行整顿，严禁在地铁里乞讨卖唱兜售。于是，我便再未见过那对唱歌的母子了。

直到某个宿醉的午夜，电视选秀节目里传来演唱《车站》熟悉的嗓音。我眯眼发现舞台上的女歌手的身影是如此熟悉。她绾起长发，一袭红裙烈如火，身边带着个男孩，旁边站着一位秃顶男人。

当主持人问及过往，她垂眸抚过婚戒：“我曾以为音乐和婚姻都是囚笼，直到遇见现在的丈夫……”

我睁大眼睛盯着电视屏幕，手中的啤酒罐不知不觉已经捏扁。舞台上的她，眉眼间依旧有地铁里那份倔强，却多了几分从容与光彩。那个曾经在地铁里冲我眨眼的男孩，如今穿着小西装，安静地站在妈妈身旁，像个小绅士。

此时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是这位“地铁女歌手”人生转折的见证者之一。那十元钱的打赏，不过是千万个善意中的一粒尘埃，却让我与这个故事产生了微妙的联系。

电视里，主持人继续追问她的故事。她微微一笑，目光投向观众席：“其实，我最感谢的是那些在地铁里给过我温暖的人。他们让我相信，即使在最艰难的时刻，这座城市也没有放弃我。”

我仰头喝干最后一口啤酒，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窗外的地铁呼啸而过，铁轨摩擦的钝响依旧，却仿佛多了一丝欢快的节奏。这座城市的故事每天都在上演，而今晚，我有幸看到了其中一个圆满的结局。

【作者简介】刘光伦，民革党员，上海市自贡商会秘书长。中国现代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中国安徒生文化研究会副秘书长，上海统战新文艺骨干成员等。先后在《当代文学》《南方文学》《杉乡文学》《现代作家》《中外文艺》《大众文艺》《佛山文艺》《文艺生活》《通俗小说报》《精选小小说》《星火》《金山》《椰城》《珠海》《微型世界》《中外故事》《中华故事》《民间传奇故事》《大家故事》《幽默与笑话》《龙门阵》《古今故事报》《中国新闻》《团结报》《新民晚报》等全国一百多家报刊上发表作品800余篇，出版小说集《世情》、散文集《海上的风》、随笔集《闲说商话》等多部，作品多次获奖并收入多种选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