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光伦散文《潮汐的另一种形态》(载《华文诗人》2025年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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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浦江的潮声里,听不见海的呼吸。外滩的石堤边,寻不到砂砾的痕迹。这座城以“海”为名,却将浩荡的波涛藏进骨血;这方堤岸称作“滩”,却让千层浪化作万盏不眠的灯。
我曾站在外白渡桥上,看百年风云在花岗岩的褶皱里凝固。哥特式的尖顶与巴洛克的穹顶鳞次栉比,像一本摊开的西洋诗集,字句间却浸透了江南的烟雨。1843年的汽笛声早已飘散,但海关大楼的钟摆仍在丈量着时间:从十里洋场的笙歌到自贸区的代码,从石库门里的灶披间到陆家嘴的云端会议,潮汐的每一次涨落,都在砖石上刻下“开放”的纹路。
有人说上海无海。可若将黄浦江剖开,分明能看见咸涩的浪涌——那是六千年崧泽文明的陶片在沉浮,是张謇实业救国的船队劈开混沌,是《新青年》的油墨在暗夜里翻腾。苏州河畔的仓库褪去棉纱与铁锈,转身成了美术馆,将蒙德里安的色块泼进水墨长卷;田子坊的晾衣杆横斜在咖啡馆的露台,晾晒着法棍面包的麦香与葱油饼的焦脆。这片土地的海,是江南的稻浪与太平洋的季风在弄堂口相遇,发酵成独属于魔都的“海派”原浆。
有人说外滩无滩。可清晨的南京东路上,分明有另一种潮水在涌动:穿旗袍的阿姨踩着高跟鞋追赶首班地铁,外卖骑手的荧光衣划过博物馆的玻璃幕墙,创业者的咖啡杯与老克勒的紫砂壶在共享办公空间碰撞。没有柔软沙滩供人躺卧,但梧桐树下的长椅永远留着半寸空隙,容得下异乡人的疲惫与梦想。政府给网红小店“临时备案”的柔情,比任何沙滩更包容潮涨潮落;市民排队时恪守的“一米线”,比任何海浪更懂得进退的分寸。
城市的基因里镌刻着《周易》的古老密码:“观乎人文,以化成天下”。当国产大飞机的引擎撕裂云层,商飞人图纸上的精度是海派文化里“螺丝壳里做道场”的现代表达;当阿斯利康将实验室扎根张江,跨国高管在晨跑时与打太极的老者擦肩,两种时空在银杏叶飘落的弧线中达成默契。这里的经济博弈从不耽溺于零和游戏,临港新城的海风中,特斯拉的电机正与洋山港的龙门吊合奏命运交响曲。
深夜的外滩,总让我想起《繁花》里那句“不响”。江面沉默地倒映着东方明珠的璀璨,对岸LED巨幕轮番上演着金融数据与艺术影像。石堤坚硬如铁,却托举起整个时代的轻盈——就像这座城市,把“滩”的意象升华为文明的基座,将“海”的命名淬炼成精神的图腾。百川终究要奔向大海,而上海把自己活成了海的模样:用开明睿智化解咸涩,以大气谦和沉淀浮华,让每一条支流都在奔涌中保持独特的波纹。
此刻,海关钟声又起。我知道潮水永远不会真正退去——它只是换了一种形态,在梧桐树的年轮里,在科创板跳动的数字里,在街角咖啡馆中英混杂的谈笑里,永恒涨落。
【作者简介】刘光伦,民革党员,上海市自贡商会秘书长。中国现代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中国安徒生文化研究会副秘书长,上海统战新文艺骨干成员等。先后在《当代文学》《南方文学》《杉乡文学》《现代作家》《中外文艺》《大众文艺》《佛山文艺》《文艺生活》《通俗小说报》《精选小小说》《星火》《金山》《椰城》《珠海》《微型世界》《中外故事》《中华故事》《民间传奇故事》《大家故事》《幽默与笑话》《龙门阵》《古今故事报》《中国新闻》《团结报》《新民晚报》等全国各级报刊上发表作品800余篇,出版小说集《世情》散文集《海上的风》随笔集《闲说商话》及管理论文多部,作品多次获奖并收入多种选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