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风筝的人(12)--哈桑的身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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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辛汗讲述的关于哈桑的事,让那年冬天以及随后那个夏天所犯下的罪恶,再次向我袭来,那些名字在我脑海里回荡:哈桑、索拉博、阿里、法莎娜,还有莎娜芭,我努力想起阿里那张冰冷的脸,想真的见到他那双安详的眼睛,但时间很贪婪,有时候,它会独自吞噬所有的细节。
拉辛汗掏出一封信给我,我撕开贴好的信封,里面是张宝丽来相片,和一封折叠着的信。我盯着那张照片,足足看了一分钟。
一个高高的男子,头戴白色头巾,身穿绿色条纹长袍,和一个小男孩站在一扇锻铁大门面前。阳光从左边射下,在他那张圆脸投下半边阴影。他眯着眼,对着镜头微笑,显示出缺了两个门牙。即使在这张模糊的宝丽来照片上,这个戴着头巾的男人也给人自信、安适的感觉。这可以从他站立的样子看出来:他双脚微微分开,手臂舒适度地在胸前交叉,他的头稍微有些倾向太阳。但更多的是体现在他的微笑上。看着这张照片,人们一定会想,这个男人认为世界对他来说很美好。那个小男孩赤足站着,一只手抱着那男人的大腿,剃着短发的头靠在他爸爸的臀部上,他也是眯眼微笑着。http://s5/mw690/001Qv1Bozy6XTJP6XKkc4&690
那是哈桑写给我的信。他问候了我们在美国的生活,告诉我他曾和妻子、儿子多次提到过我们过去一起长大、玩游戏、在街上追风筝的事情。可是少年时的阿富汗已经死去很久了,在喀布尔,恐惧无处不在,统治这个国家的野蛮人根本不顾人类的尊严。有一次竟因为法莎娜高声问话就被年轻的塔利班用木棒抽打了大腿,而他只能袖手旁观。哈桑希望我能见到索拉博,说他是个乖男孩,会读书写字还会射弹弓,他们会一起在曾经的石榴树下念《沙纳玛》,对索拉博的喜爱和骄傲洋溢于纸间。他说拉辛汗老爷病的很重,尽管有法莎娜的悉心照料和他们每天的祷告,拉辛汗还是一天天的虚弱下去。哈桑说他常常做梦,有些是关于战争的噩梦,但更多的是美好的梦,会梦到拉辛汗身体好起来了,索拉博也长大了,成为了一个好人、一个自由的人,还是一个重要人物,还梦到有朝一日,我回到了喀布尔,而他这个忠诚的老朋友在等着我。
我将这封信看了两次,拿起照片,又看了一分钟,我想知道哈桑现在怎么样了。拉辛汗告诉我,这封信是在半年前他去往白沙瓦的前几天写的,他到达白沙瓦不久,就有谣言传说一个哈扎拉家庭独自在瓦兹尔·阿克巴·汗区的豪宅里面,两个塔利班官员前去调查,逮捕了哈桑。哈桑分辨说他和拉辛汗住在一起,塔利班说他是骗子,小偷,勒令他全家在天黑之前搬离那座房子,哈桑抗议,他们告诉哈桑,为了保障它的安全,他们会搬进去,直到拉辛汗回去。哈桑又抗议,他们就将他拉到街上…
“不。”我喘气说。
“…下令他跪下…”
“不!天啦,不”
“…朝他后脑开枪。”
“不。”
“…法莎娜尖叫着跑出来,扑打他们…”
“不。”
“…也杀了她。自我防卫,他们后来宣称…”
但我所能做的,只是一次又一次地低声说着:“不。不。不。”
我想起1974年哈桑刚刚做完补唇手术,爸爸、拉辛汗、阿里和我为在哈桑床前,看着他用一面镜子查看他的新嘴唇。如今,除我之外,那个房间的人要么已经死去,要么即将死去。
“塔利班搬进了那座房子,杀害哈桑和法莎娜被当成自我防卫,宣布无罪。索拉博被送到了卡德帕湾区某个恤孤院里面。”拉辛汗又咳嗽起来,似乎每声咳嗽都在催他老去。“亲爱的阿米尔,我呼唤你到这里来,因为我在死之前想看看你,但这并非全部,我要你到喀布尔去,我要你把索拉博带到这里”他说。“我认识一对在白沙瓦的夫妇,他们开设了一个小小的慈善机构,主要收容和抚养失去双亲的阿富汗儿童。那儿干净又安全,他们都是好人,欢迎索拉博到他们家去。”
我告诉拉辛汗我不想去喀布尔,也不能去,拉辛汗不希望索拉博成为身心残缺的孩童,在这里可以给他新的生活、新的希望。我不能去,让拉辛汗去请人,哪怕让我出钱都可以,听到这里,拉辛汗大怒,他说那和钱没关系,从来都没有钱的问题,至于为什么一定是我,原因我们都清楚。
我不想明白他话中的机锋,但是我清楚,我太清楚了。我还在做最后的挣扎,我在美国有妻子、有房子、有事业、有家庭,喀布尔是个危险的地方,我不愿冒着生命危险只为一个哈扎拉人的后代。拉辛汗说,爸爸曾和他聊起,他对于我最担心的就是“一个不能为自己挺身而出的孩子,长大之后只能是个懦夫。”,他质疑我是否已经变成懦夫,我垂下眼光。拉辛汗以一个老人临终的遗愿,希望我能有所改变,而我,这个房间里的作家,仍在寻找合适的字眼。最终,我吐出这样的句子:
“也许爸爸说对了。”
“你这么想让我很难过,阿米尔。”
我无法看着他,“你不这样想吗?”
“如果我这么想,我就不会求你到这儿来。”
我拨弄着指上的结婚戒指:“你总是太过抬举我了,拉辛汗。”
“一直以来,你对自己太严苛了。”他犹疑着说,“但还有些事情,还有些你所不知道的事情。”
“拜托,拉辛汗…”
“莎娜芭不是阿里的第一个妻子。”
现在我抬起头。拉辛汗告诉我,阿里之前结过婚,但是三年了仍没有孩子,那个女人抛弃阿里跟了另外一个男人,然后生了三个女儿。
我开始明白他要说什么,但我实在不想听下去了,我在美国有美好的生活,我不需要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阿里是个不育的男人。”拉辛汗说。
“不,他不是的。他跟莎娜芭生了哈桑,不是吗?他们有哈桑…”
“不,哈桑不是他们生的。”
“是的,是他们生的!”
“不,不是他们,阿米尔。”
“那么是谁…”
“我想你知道是谁。”
我觉得自己好像堕入万丈深渊,拼命想抓住树枝和荆棘的藤蔓,却什么也没拉到。突然之间天旋地转,房间左摇右晃。
“哈桑知道吗?”
拉辛汗闭上眼睛,摇摇头。
“你这个混蛋,”我喃喃说,站起来,“你们这群该死的混蛋!”我大叫,“你们全部,你们这群该死的说谎的混蛋!”“你们怎么可以瞒着我?瞒着他?”我悲愤地说。
“拜托你想想,亲爱的阿米尔。这是丢人的事情,人们会说三道四。那时,男人所能仰仗的全部就是他的声誉、他的威名,而如果人们议论纷纷…我们不能告诉任何人,你一定也知道。”
他伸手来摸我,但我推开他的手,埋头奔向门口。拉辛汗请求我不要离开,我打开门,转向他。
“为什么?你想对我说什么?我今年三十八岁了,我刚刚才发现我一辈子活在一个他妈的谎言之下!你还想说些什么,能让事情变好?没有!没有!”
我扔下这些话,嘭嘭冲出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