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碎·第三章(上)·周振天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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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碎·第三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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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話說,怕什麼就來什麼,我們掌櫃的就怕粘日本駐屯軍的邊兒,可偏偏的沒幾天又讓他撞到那個日本人小野。說來也是巧,那是在前清皇上溥儀那兒撞上的。我前邊講過的,掌櫃的外孫“洗三”那天,從前清皇帝溥儀那兒來了個太監送賀禮,那人自稱劉寶勳,是溥儀從北京紫禁城裡帶出來的貼身奴才,那個落魄的皇上特別器重他,出靜園辦什麼要緊的事,常常是派他的差。
這一天,劉寶勳又找上們來,要我們掌櫃的去靜園看貨,就是玉器古董。掌櫃的忙叫上我,跟著劉寶勳朝日租界趕去。靜園在日租界西宮島街上,也就是今天的鞍山道。前清的皇上溥儀那一陣就貓在那裡邊,雖說是前清的皇上,又有日本人照顧著,但是他在天津衛吃喝玩樂一直是大把的花銀子,銀子沒了就拿從紫金城弄出來的古董換現大洋,這差事就交給了劉寶勳。
劉寶勳是個精明人,頭一次賣古董時,他先對天津幾家有名聲的古董店摸了底,像鍋店街的萬昌古玩店,旭街也就是今天的和平路上的物華樓,勸業場的萃文齋都問了個遍。他也不說自己的來歷,先拿了件乾隆時候的白玉扳指挨家問價錢。扳指那玩藝就是像個寬身的大戒指,說白了就是個玉石圈圈,前清的有身份、有錢的人特別喜歡把這玩藝兒帶在右手的食指上,以顯示自己的身份和富貴,據說也有活動手指頭,運動血脈的作用。其實這玩藝從前是古人打仗、打獵拉弓射箭用來鉤弓弦的,不過古時這玩藝上面都是有鉤鉤的,到後來變化成個純粹的手上的玩藝兒。像劉寶勳拿來的這個白玉扳指,那幾家開得價都是七、八十塊現大洋,進了我們“恒雅齋”,我們掌櫃的開口就是一百塊現大洋,那個劉寶勳自然就把白玉扳指賣給了我們掌櫃的,揣著現大洋美不滋滋的走了。我跟著掌櫃的十幾年了,對古董玉器多少也在行,那白玉扳指雖說成色不賴,做工也精細,可是給一百現大洋實在沒什麼錢可賺了。掌櫃的說:“這扳指可不一般,玉質溫潤,沁色紅似雞血,特別是上邊有乾隆爺的禦題的字跡,難得的稀罕物啊!據我揣摩,賣這扳指的家主,至少是位前清的大戶人家,或許就是敗落的皇親國戚,他們手裡的絕不只是這一個白玉扳指,頭一回打交道咱們賠本賺吆喝,就算是交個朋友,興許就拉住了一個有大油水主顧。”
後來,果然叫我們掌櫃的說著了,沒過些日子,那個劉寶勳又來了,那一次帶來了好幾件玉器,明朝的白玉佛手,宋朝的荔枝玉做的連生貴子掛件,唐朝的白玉觀音,我們掌櫃的一看,眼裡就冒亮光,看看這個,又摸摸那個,冷不丁的對劉寶勳說:“這些物件是從宮裡出來的吧?”
劉寶勳嚇了一跳:“掌櫃的怎麼猜著的?”
掌櫃的指著那幾件古董說:“這般成色的貨,民間世面上哪能見得到呀?當年東陵慈僖老佛爺的墳叫孫殿英刨了,從那裡邊倒騰出來的眾多的古董之中,就有一件宋朝荔枝玉做的連生貴子,跟這一件一模一樣,我可是見過的,說不準它們就是一對的。”
劉寶勳嘴裡打著嘖嘖,咬著我們掌櫃的耳朵說:“您還真是個識貨的主兒,明人面前咱不說假話,這幾件小玩藝就是我們主子交辦的。”這才鬧明白,我們掌櫃的是在跟前清皇的上作買賣。一來二去的,掌櫃的就跟劉寶勳交上了生意緣,劉寶勳隔個三兩月的就要到到“恒雅齋”來送貨,只要是看上的,掌櫃的出價都讓劉寶勳滿意,而且掌櫃的還另外揣給他一份辛苦費,不到兩年的功夫,從靜園倒騰出來的古董,十有三、四成都叫掌櫃的收進了,字畫,銅器什麼的,只要有人出好價錢,掌櫃的就出了手,可是沒少賺銀子。但是對從靜園出來的玉器,掌櫃的差不多都鎖進保險櫃裡邊,他說了,從宮里弄出來的玉器,沒有一件是孬貨,更沒有假貨,每一件都可以當作傳世的寶物,不到萬不得已,是捨不得出手的。後來天津衛古董鋪都知道了“恒雅齋”跟“靜園”的特殊關係,個個都紅了眼,鍋店街的萬得昌的胡老闆還專門請掌櫃的吃飯,央求掌櫃的把“靜園”的生意也勻幾分給萬得昌,掌櫃的很會做人,當下就應了。往後來碰上“靜園”拿來價錢特別高的貨,“恒雅齋”一時又挪動不出來那麼多的現錢,他就拉上萬得昌一起湊錢收下劉寶勳的貨,待賣出去得了利,兩家再按本錢的多少分利潤。這在天津衛古玩業裡行話叫夥貨。
劉寶勳一聽劉寶勳說溥儀又要賣古董,還是要我們掌櫃的到“靜園”裡邊去看貨,掌櫃的就來了精神,讓我趕緊換上件應酬穿的長袍,跟他一起走。聽說是去皇上那兒,我這心裡面“砰砰”跳得厲害,換著衣服手哆嗦得系不上扣絆,我對掌櫃的嘀咕:“咱這是去見皇上,是嗎?”掌櫃一邊往懷裡揣著銀票一邊笑話我:“皇上還有空見咱們這小買賣人呀?你想得美!再說了,那也就是個下了野的皇上,跟那些在租界裡當寓公的闊佬們有什麼兩樣?”我跟著掌櫃的上了劉寶勳開來的汽車,順著東馬路直奔了日租界。
日租界就是日本人在中國地面上劃了塊地方,他們在那塊地方自己設警察局、法庭,自己定法律,一切事兒中國人決不能過問,那時天津衛除了日本租界還有英國租界、法國租界、義大利租界、比利時租界。日本租界占的地方可不小,東起秋山街(就是今天的錦州道)西到南市,南起牆子河(就是今天的南京路),北到海河邊,足足有兩千多畝地,像今天的和平路、多倫道、鞍山道、海光寺、百貨大樓這些熱鬧地方,當時全在日本租界裡邊。從東馬路一進日本租界,你就能看見蓋在城東南角那座活像碉堡似的樓房,那就是日本租界的員警分暑,戴“白帽”的日本員警在那裡邊晃來晃去,雖然在日本租界裡賣白粉的、開窯子的一點也不少,可表面上,日本人把這兒的門面擺弄的頭頭是道,就說橫橫豎豎的街道吧,可比中國衙門管的地方乾淨不少,日本人蓋的小樓比不上英國租界、法國租界的高樓大廈,但也還算是小巧精製,中國人要能住上那樣的宅子,家裡一準是有百八十萬的銀子。一進日租界,我這心裡頭又是發癢又是發緊,發癢嘛,那是我跟陸雄飛來日租界窯子玩過,日本娘們無論是在酒席上還是在床上,都比中國娘們會伺候咱老爺們,在日租界玩一晚上,過了十天八天你心裡還忘不了那個舒坦勁兒。那一次陸雄飛從日本窯子出來,嘿嘿直樂,我問他樂嘛?他說,都說日本人在關外殺人放火沒人敢惹,在天津衛耀武揚威無人敢問,嘿!今天咱們偏偏把他媽的日本娘們給操了,操得她們還嗷嗷叫,完事還得叫她給我這個中國人舔雞巴,這叫過癮!解氣!本來到日本窯子來玩,我還有點心虛,經他這麼一說,心裡踏實多了,多操幾個日本娘們,也算是糟蹋了一回小日本,給關外的老百姓出口惡氣了。要說心裡發緊嘛,那是因為我們掌櫃的早就吩咐過了,沒正經事兒,誰也不准到租界地面兒亂晃蕩,如果哪一個不聽招呼,進租界胡作,犯了租界的條令,關局子,挨打,罰銀子,丟人現眼,他可是決不輕饒。所以我每次從日租界玩罷了偷偷回來,心裡都跟揣了個小兔子似的,生怕掌櫃的看破了。不過今天不同,是掌櫃的領著我進了日租界的,進了日租界,一路順風的到了在宮島街,也就是今天的鞍山道上的靜園。
天津衛的人都知道,靜園是民國初年的一位大軍閥蓋的宅子,聽說是特別的豪華,氣派,非一般老百姓能想像得到的。老遠的就看見它那高牆和在大門口站崗,戴著“白帽”子的日本員警。見是溥儀自家的車,“白帽”沒攔沒問,開車的劉寶勳沖他喊了句日本話徑直就把車開到院子裡邊。
下了車,掌櫃的悄聲的叮囑我了一句:“德寶,這可是前清皇上住的地方,說話辦事可得多留神!”我連忙應聲,跟著劉寶勳和掌櫃的進了樓。一進樓我就傻眼了,門廳、走廊全是一色的菲律賓木頭的地板、牆板,一準是上了臘,光亮的可以當鏡子,若是蒼蠅落在上邊也得劈個叉,再襯著窗戶上的五色西洋花玻璃,那叫氣派,講究。絨乎乎的腥紅地毯,踩在上邊一步一陷,一步一陷,叫人覺得身子發飄,當時我心裡就說,原來這就是當皇上的滋味呀,確實是舒坦!從走廊往裡走,路過大客廳,只見一個戴著眼鏡,瘦頭瘦臉的男人趴在地毯上寫寫畫畫,劉寶勳沖我們擺擺手,自個兒走進客廳,畢恭畢敬的跟那個瘦男人說話,隨後,又走出來,把我和掌櫃的往後面領,還一邊說:“剛剛向皇上稟報了,皇上吩咐今個拿幾件好玩藝兒給你們開開眼。”
皇上!!剛才那個大煙鬼似的男人就是皇上!我忍不住要折回去再看一眼,叫掌櫃的狠狠地在胳膊上掐了一把,才半夢半醒似的跟著走進樓後邊的一間小客廳裡。在椅子上坐定。掌櫃的一邊喝茶,一邊跟劉寶勳聊著閒話兒,不一會兒功夫,一位比劉寶勳年輕的小夥子捧著一摞錦盒進了屋,看樣子八成也是個太監,劉寶勳讓小太監放下錦盒,就支他出去了,隨即把錦盒的蓋兒掀開,我往前湊了一眼,立馬就直了眼了,那錦盒裡邊的幾件玉器先不說年代,瞧成色就知道著實是稀罕東西,可是我們掌櫃的臉上卻沒有一點喜興勁兒,只是悶著頭一一打量那玉器。
劉寶勳見我們掌櫃的不吭聲,連著氣兒的誇起來:“趙老闆,這可都是從宮裡帶出來的稀罕東西,這對玉鵝,您瞅瞅,可是乾隆爺那時候的玩藝兒,跟活的一樣,您再看這八仙玉壺,明朝的玩藝兒,您瞧這顏色,做工,可是值錢的東西吧?還有這龍紐玉押,元朝的,特別是這蟠龍玉環,據說是漢朝的玩藝兒,少說也有一千多年了……趙老闆,您就開個價吧……”
掌櫃的臉上還是沒笑模樣,眼神在那幾件玉器是掃來掃去,就是不說話。
劉寶勳有些沉不住氣了:“趙老闆不會是疑心這是假貨吧?”
掌櫃的搖搖頭,只是說,宮裡出來的玩藝兒怎麼會。就又不吭聲了,仍是沒完沒了的打量那幾件玩藝。其實,那一會兒我們掌櫃的心裡頭正偷偷樂呢,他繃著臉就是心理戰罷了,買主一露笑模樣,賣主一準的張口要高價,好玩藝兒我也不說個好字來,沒論價之前,先把賣主的威風鎮下去,讓他心裡嘀咕,發毛,亂了分寸,再說價錢,就差不多了。
掌櫃的終於開了腔:“劉總管,這都是好玩藝,您說的朝代也是不差的,可也不是挑不出毛病來,就說這對玉鵝吧,做工沒挑的,可您瞧這玉的成色,乾隆時的玩藝兒,講究上面的光亮,上好的玩藝兒表皮上就像抹了一層臘似的,要不就像煉凝的豬油,快刀切開之後的那個滑亮勁兒。您瞧,這對玉鵝是不是還差那麼一點成色?您再瞧這蟠龍玉環,漢朝的玩藝兒不假,原本是白玉,怎麼沁成了血色呢?一瞧就知道是出土的東西,一準是個達官貴人帶著它入的土,偏巧那土裡有朱砂,千年的沁透,才成了這個顏色,若是清一色的血紅,這蟠龍玉環可就沒挑了,可那土裡還有些許的水銀,把這龍脖子、龍腰沁進了黑色,宮裡出來的玩藝我不敢亂褒貶,可說它美中不足總是不過分的吧?”
劉寶勳聽了臉上的顏色兒就有點不那麼好看:“趙老闆是買主,自然要褒貶褒貶啦,可您得替我想想,我這是給皇上辦事,您要是壓價壓得忒狠了,皇上怪罪下來,這賣古董的差事我就幹不成了,我劉寶勳幹不成了,您往後找誰去搜羅這些好玩藝兒呀?您說這對玉鵝,這玉環都有毛病,難道這把玉壺也能挑出點不是嗎?聽我們主子說,這玉壺從前的萬歲爺拿它喝過酒的!”
生意談到了這節骨眼上,掌櫃的話跟得很緊:“嘿,還真叫您說著了,這玉壺的用料、做工確實沒挑的,萬歲爺拿它喝過酒我也信,可是您就沒看出來,這壺把兒跟壺蓋兒之間還少了點什麼嗎?”
劉寶勳忙捧起玉壺上下打量,半天也沒看出什麼名堂。掌櫃的索性挑明瞭:“這玉壺蓋跟玉壺把兒本來有一條玉鏈連著的,要嘛是七環,要嘛是九環,這把壺我揣摸是七環,怎麼就沒有了呢?可惜!可惜!有鏈,這壺就是上下一體,沒鏈,就是上下兩拿著,說的不好聽,這就不是個玩藝兒了!”
劉寶勳本來也不懂玉器,掌櫃的這麼一番又一番的煽呼,就把他說蒙了,口氣也就軟了許多,他悄悄對掌櫃的說,要不是皇上在外邊欠帳太多,皇上也捨不得賣這些傳世的古董,看在老主顧的份上,務必給個好價,生意談到這個份上,再論價錢也就順溜多了,四件玩藝兒,一萬兩千現大洋就成了交,掌櫃的還悄悄許給劉寶勳二百塊的辛苦費,劉寶勳樂顛的點了頭,忙去向溥儀稟報,後來掌櫃的對我說,那幾件玩藝,就是兩萬現大洋也是大賺了。
掌櫃的正準備著銀票呢,劉寶勳一溜小跑的又回來了:“趙老闆,我們主子要您過去,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