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云涛

在各种动物形象中，狮子可能最能表现大唐盛世的气象，因此在唐代艺术中狮子得到更多的表现，狮子形象出现在绘画中。唐代花鸟画走向成熟，花鸟画家中有专工异兽的，如宫廷画家韦无忝。张怀瓘《画断》记载韦氏：“玄宗朝，以画马异兽擅其名，时称‘韦画四足’。曾见貌外国所献狮子，酷似其真。后狮子放归本国，唯画者在图。时因观览，百兽见之皆惧。”初唐画家阎立本《职贡狮子图》所画可能与虞世南所咏同为太宗时康国所献狮子，南宋周密曾眼见此图，据其记载，画中“大狮二，小狮数枚，虎首而熊身，色黄而褐，神彩灿然，与世所画狮子不同。胡王倨坐甚武，旁有女妓数人，各执胡琴之类。有执事十余人，皆沉着痛快。高宗题‘阎立本《职贡狮子图》’。前的睿思东阁大印。”阎立本还画过墨狮子图，张丑《清河书画舫》记载：“阎立本《西旅贡狮子图》，狮子墨色，类熊而猴貌，大尾，殊与世俗所谓狮子不同。闻近者外国所贡，正此类也。”段成式《酉阳杂俎》记载：“西域有黑狮子。”在西域入贡唐朝的狮子中可能就有黑狮子，阎立本的画可能是写实之作。顾况《杜秀才画立走水牛歌》描写画面上的内容：“昆仑儿，骑白象，时时锁著师子项。”师子即狮子。隋唐时期敦煌莫高窟壁画上有不少狮子形象，如第9窟南壁的《外道劳度叉斗圣图》表现的狮牛相斗，第85窟狮子卷瓣莲花纹藻井。敦煌壁画中不止一处的比喻故事“金毛狮子”画。

在唐代的雕塑中，狮子也是人们喜爱表现的形象。狮子形象被用作各种建筑物的装饰。刘肃《大唐新语》记载：“长寿三年，则天征天下铜五十余万斤，铁一百三十余万，钱两万七千贯，于定鼎门内铸八稜铜柱，高九十尺，径一丈二尺，题曰‘大周万国述德天枢’，纪革命之功，贬皇家之德。天枢下置铁山，铜龙负载，狮子、麒麟围绕，上有云盖，盖上施盘龙以托火珠，高一丈，围三丈，金彩荧煌，光侔日月。”唐人继承前代的传统，墓前置狮形天禄镇守，武则天母亲杨氏顺陵前著名的石走狮，用一块完整的巨石雕刻而成，乃石刻中的精品。山西文水县发现一对石狮，被认为是武则天父亲武士彟墓前镇墓兽。唐高宗和武则天合葬之乾陵前有一对蹲狮，高三米多，气势雄伟。唐代佛教绘画和雕塑中，文殊菩萨总是骑在狮子上。唐代宫殿有狮子造形艺术，阎朝隐诗《鹦鹉猫儿篇》写离宫别馆：“高视七头金骆驼，平怀五尺铜师子。”达官贵族之家的家具装饰有狮形用品，秦韬玉《豪家》诗云：“石甃通渠引御波，绿槐阴里五侯家。地衣镇角香狮子，帘额侵钩绣辟邪。”地衣即地毯，屋内地毯压四角的东西是“香狮子”。

唐代流行以花狮子作礼物赠人的风气。冯贽《云仙杂记》“百花狮子”条引《曲江春宴录》云：“曲江贵家游赏，则剪百花，装成狮子相送遗。狮子有小连环，欲送则以蜀锦流酥牵之，唱曰：‘春光且莫去，留与醉人看。’”在唐人园艺中，有能把花草种成狮形者。《云仙杂记》“菖蒲成狮子鸾凤状”引《海墨微言》：“僧普寂大好菖蒲，房中以菖蒲种成狮子、鸾凤、仙人之状。”狮子图像还出现在丝织品、印染品中和陶瓷器型上，渤海上京出土的一件三彩陶狮子就是唐代典型的蹲狮形象。开元年间作家阎随侯《镇座石狮子赋》描写了一对作为镇座的石狮子形象：“威慑百城，褰帷见之而增惧；坐镇千里，伏猛无劳于武张。有足不攫，若知其豢扰；有齿不噬，更表于循良。”此石刻狮子形象仁威并具，既形势雄壮，又驯服温良。

狮子舞至唐代成为宫廷乐舞，唐代立部伎中的《太平乐》即据《五方狮子舞》改编而成，乃上百人集体表演的大型乐舞。据说明皇游月殿，见一只独角兽在阶前滚球，阔口大鼻，姿态威武。醒后想重睹这种场面，命近臣照梦中独角兽舞蹈，由乐部配以雄壮的锣鼓，即《太平乐》。民间也盛行舞狮子，白居易《西凉伎》诗云：“假面胡人假狮子，刻木为头丝作尾。金镀眼睛银贴齿，奋迅毛衣摆双耳。”元稹诗写盛唐时哥舒翰的宴会上的百戏表演：“哥舒开府设高宴，八珍九酝当前头。前头百戏竞撩乱，丸剑跳踯霜雪浮。狮子摇光毛彩竖，胡姬醉舞筋骨柔。”唐代舞狮子还流传到了日本，日本《信西古乐图》绘有古代日本乐舞场面，有舞狮子，与唐代相似。唐代以后，舞狮子在民间广为流传。宋代的《东京梦华录》记载，有的佛寺在节日开狮子会，僧人坐在狮子上做法事、讲经以招来游人。明代张岱《陶庵梦忆》记载浙江灯节，大街小巷锣鼓喧天，处处有人围观舞狮子。

狮子也得到诗人文士的吟咏，在文人笔下狮子被赋予各种含义。李白《峨眉山月歌送蜀僧晏入中京》诗云：“黄金师子乘高座，白玉麈尾谈重玄。”称颂僧晏讲经一如佛陀庄严，法力无边。寒山《诗》云：“吁嗟浊滥处，罗刹共贤人。谓是等流类，焉知道不亲。狐假师子势，诈妄却称珍。铅矿入炉冶，方知金不知。”狮子比喻真佛，狐则喻冒充佛教中人的骗子。贯休《送颢雅禅师》夸奖禅师讲经：“芙蓉堂窄堆花乳，手提金桴打金鼓。天花娉婷下如雨，狻猊座上师子语。”顾况《露青竹杖歌》则以狮子形容宫廷骏马：“飞龙闲厩马数千，朝饮吴江夕秣燕。红尘扑辔汗湿鞯，师子麒麟聊比肩。”虞世南《狮子赋》是古代文学中写狮子的名篇，赋咏西域入贡狮子，极尽歌功颂德之能事。作者奉旨作赋，写狮子来自西域，是因为它仰唐朝至淳之元风，感德归仁。狮子入贡，显示出大唐声教之遐宣，如尧舜时百兽之率舞，因此引起百姓的欢欣与瞻仰。赋生动描写狮子的威武形貌和可贵品性，狮子具有明智殊伦品质，则赋予了狮子以中国士人的人格理想。崔致远《乡乐杂咏五首·狻猊》：“远涉流沙万里来，毛衣破尽着尘埃。摇头摆尾驯仁德，雄气宁同百兽才。”其立意与虞世南赋相同，歌颂唐朝皇帝的仁德令狮子这种猛兽驯服。

狮子传入中国数量并不多，但它把西域文化与汉文化联系起来，成为中外文化交流的载体。中国传统狮子图像，主要以亚洲狮的形象为本源，主要文化源头一是来自印度佛教文明，二是来自西亚波斯文化。狮子传播的意义并不仅限于作为异兽供皇室贵族娱乐的作用，作为异兽它的输入有时会造成劳民伤财，因而有时受到抵制，但它在文化上的影响却是积极的，伴随着狮子和狮子文化的传入，西亚、南亚的思想、文化和艺术传入中国，在狮子文化的土壤里生长起来乐舞、雕塑、绘画、诗赋以及宗教观念等等，可以说是中外文化融合而产生的人类文明奇葩。狮子是外来物种，狮子文化却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一部分，中国人曾被称为“睡狮”“醒狮”“雄狮”，在中国大地上到处可见狮子的造型艺术。在中国文化中，狮子总是以正面形象受到赞美和称颂，狮子意象融入了多元文化元素，代表着胜利、吉祥、欢乐、正义、力量、刚强、勇猛、奋进，这些文化意蕴融入中华文化血脉，成为中华民族精神的象征。狮子入贡直到明清才告结束，狮子文化源远流长，但汉唐间狮子入贡，狮子文化在中土衍化生成，是中国狮子文化传统逐渐形成和定型的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