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沙子記得
发文时间: 2021-12-04 21:57:41
住在海边的小平房里,虽在海边,却也是看不见海的,中间隔着好几里房子呢。每晚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格外亲切,很温柔,听说几十年来一点没有不礼貌的海啸袭击。
我也特别喜欢从隔壁屋的大窗子就可以直接看到伫立在海港上整夜点亮的灯塔尖,只是我的房间朝向不好,看不到,但我会经常大半夜不睡觉爬上屋顶,坐在瓦片上听海浪,看灯塔。
Y喜欢在客厅沙发上蜷着腿看电视剧,在那些剧本演绎的爱恨情仇里掉着抹不完的泪珠子。或是与海湾熟识的人聊天唱歌。或是坐在门外小院里晒着太阳缝纫一些当季的毛衣棉被。摘菜的时候多是在门口位置,坐在小板凳上,地上摆一圈塑料盆,当晚要吃的菜,不要的菜,给屋外圈养的小鸡仔吃的菜,分的可清楚了。
L工作之余喜欢捣腾一些屋里报废的电器,两只手一个神奇,只要看到电焊冒烟这一步,基本也就成型了。那些曾经布满铁锈的破烂零件经常会变成一个可用的崭新事物,往大了说,这可是个发明家呀。
饭后消食的活动,除了去海湾散步,打纸牌,看书报,偶尔几次也会在屋里玩捉迷藏,就这样安稳平顺生活了多年。直到一个杵着拐杖的神婆来过屋里,她说了很多爪哇话,听不懂也懒得听,我觉得她就是个想要骗钱的老妇人,我只想看灯塔,喂,你挡着我道了。
日子依然过着,悠哉惬意。然而几天后的一次捉迷藏,却怎么也找不到Y了。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我和L翻遍了屋里所有的犄角旮旯。在固执中,我甚至爬上房子,翻过屋顶的每一片瓦,瓦缝也能藏人吗?我不知道,但每一片缝隙都必须一一确认,我才能罢休。L对我说了很多话,多是安慰的,我一句也不记得了。
接下来的每一天,我一没事就拽着L满海湾的寻,没有人的感觉,但又有很多人的感觉。耳边海风呼啸,我与周围的人擦肩而过,看到的每张脸都不是Y。也去过很荒芜的场所,没有路的地方,硬是被我俩踏出了路。
后来渐渐养成了习惯,经常去港口的梯子上坐着等着。只有这个地方人最多,我能看清这里每一个人的模样。出港回港的人,指手画脚的人,满身泥灰来回不停擦着汗搬货的人,扛着一二百斤货物不断张口呼气的人。那么一个文化不多的人,在这个海湾能干些什么呢?无非是苦力居多吧。
当习惯养成自然,该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更可怕的是,在经年累月遥遥无期的等待中,这一天,L托人叫我回家,说有一个天大的惊喜给我看。听着L托付的那人神秘的描述,我想着我这么大个人了,还有什么值得用惊喜两个字的事情。
丢掉手里划着沙土用来解闷的木棍,从港口跑回屋,我居然看到Y了,Y就站在当初不见的那个房间,准确的说就是Y的房间,能看见灯塔的那个房间。我端详了Y很久,矮了一点,老了一点,穿得很旧,还是当初的那件衣服,黑的泛白,想必洗过无数次,不知道还能不能保暖。裤子也还是那条没变过,不大干净的样子,不知道是因为很吸灰,还是因为再也洗不干净了。
L问我,惊喜吗?Y回来了,咱不用等了。惊喜吗?为什么我的心跳没有加快呢。我回答L,嗯,我看到了,Y就在我面前。
L第一次骑着那辆改装的自行车满是兴奋的说要去镇上买很多很多的菜,哪怕再晚也要弄到食物,要做一大桌特别丰盛的佳肴。那辆车很拉风,我无数次想学习骑着它去海边兜风,都被L无情拒绝。L说这辆车要等一个最隆重的时刻,才能骑出去炫耀。要知道,这个海湾还没有谁家私人拥有一个代步的工具,这可是整个海湾破天荒的第一辆车。想必L是非常惊喜的,看的出来。连吹过L脸上带着咸鱼干的海风味道都飘着葱花香味。只是当年的小鸡仔终是熬不过这么些年等待的岁月,它们太年迈了,老得都嚼不动L给它们的吃食,即便到最后,L用勺子喂给它们捣成汁的吃食,也吃不进去了,都老死了。但它们后代的后代,兴许这一刻挺开心的,L骑车出门的动静,在夜里显得那么声势浩大,恨不得让整个海湾所有人都知道,这些后代的后代小鸡仔想必也能猜到,待会儿会有一顿大餐吧。
我拉着Y的手来到窗边,居然被手里的触感吓着,我认真的看着Y的双手,很是粗糙,裂着密密麻麻又硬邦邦的大冰口子,想起当年Y坐在门口摘菜时的双手,那时多么好看,摸着暖和,如今却是这样扎手,很不是滋味。我问为什么要离开呢?这些年去了哪里?靠什么生活呢?Y说去了港口搬货,苦力活,没什么好讲的,包吃包住,也存了些钱。我固执的再次问道,为什么要离开?好像这个问题还没有得到答案。Y此刻也看着窗外不远的灯塔尖,回答说,那个神婆说的没错,每天看电视,摘菜,喂鸡,每天都一样太闷太烦了,日子过得太顺遂容易掉坑里,要先去走过土路,以后走在马路上才不会摔跤。
我回头看了一眼客厅方向,电视已经坏了很多年了,没有人看,也就没有人修。沙发没有人躺着掉眼泪,也成了蜘蛛网的温床。门口曾经摆着顺手的塑料盆子也因为多年的风蚀碎了。放瓜子壳的玻璃盘子也盛满了沙土。几副纸牌也被风吹得支离杂乱,无人再收。我和L的毛衣没有人织,也就再也没有穿过毛衣了。阳台上的灯,没有人夜里做针线,坏了也就坏了。也不是懒,只是没有欲望摆弄这些事了。我也是回头的这一眼才发现,原来等Y的这些年,这个屋子居然变成了这幅萎败的样子。倒是屋外小院里圈养的小鸡仔被L养得白白胖胖,看着可喜庆了。
我盯着Y这双越渐模糊的手说,那个神婆的巫术真好,把一屋所有,变成了一无所有。你还回来吗?可我已经习惯了去港口等你的生活了,改不了了。
此刻我很想去灯塔那里走走,近距离看一看它的光芒。这么些年,从来没有仔细看过它。
醒了。
万幸,没有听到Y的回答。
夕顏·沙子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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