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魂

今年的成都提早下起了大雪，刚交十一月便满天飞扬雪花，连续下了整整三天，还不是个头，地面蓄积了厚厚的白雪，足以埋了一双脚。

积年的老人说，未逢时令便天降大雪，是有落入凡尘的仙子要走了，雪花是为她准备的飞天翅膀，她要乘着白雪羽化成仙。

故丞相府，白雪覆盖了后院的竹林，绕着竹屋的溪流落满了雪花，像一条白色的绸带，丝毫不见动摇。

风雪虽大，却是安静的，雪花落地的沙沙声如同悠长的叹息，在地面慢慢地回旋。

屋子里燃起了热烘烘的炭火，雪光透过窗棂反射进来，雪光与火光交缠，使得房间又红又亮，黄月英疲敝地靠在床边，几个月来她操劳辛苦，没有好好休息过一天，眼睛深深地凹陷，清丽的面容像扑了黑色的粉尘，又暗又灰。

“娘！”诸葛果从厚厚的被褥里伸出手，虚弱地勾住母亲的衣服。

黄月英握紧了她的手，虽然盖了厚厚的棉被褥，但女儿的手仍然是那样冰凉，她对着女儿的手吹着热气，“你醒了，娘喂你吃药吧！”

诸葛果摇摇头，“娘，我做了个梦……”

“什么梦？”

诸葛果定定地盯住黄月英的眼睛，脸上露出神秘的微笑，“我梦见爹爹死了！”

黄月英心里一紧，她故作镇定地说：“梦死得生，你爹还好着呢！”

诸葛果还是摇摇头，“娘，我晓得的，梦是真的……”

黄月英全身震颤，她愣愣地望着女儿发呆，一句话都说不出，她不知道这件隐秘的事情是什么时候传到女儿的耳朵里，她一直严守秘密，禁止任何人对诸葛果提起，女儿也的确不知情，从来没有问起过父亲的事情，今天却一语中地，击中要害。黄月英似乎明白了，女儿一直没有提父亲，这种反常的行为一度被忽视掉，原来，她早就知道了，不提不是忘记，而是把伤心埋藏在心底。

“果儿，其实，其实……”黄月英一筹莫展，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始这个话题。

“娘，不要说了……”诸葛果软软地说，眼里雾蒙蒙的，却没有泪。

她把手从母亲掌中抽出，轻轻翻过身，在枕头下摸了一摸，掏出一柄鸳鸯玉如意，她举到面前认真地凝视，莹澈的光映入她清湛的眼睛里，柔情在眉间眼底流淌。

她把玉如意缓缓放下，温柔地捧在心口，“娘，告诉姜哥哥，果儿不能做他的妻子了……”

“他现在成都，昨天来看你，你睡着了，没见成，你想见他，娘去找他来！”黄月英着急地说，她敏锐地预感到一个可怕时刻在临近。

诸葛果轻宁地笑了，“不用了，来了也见不着，果儿要走了，去找爹爹，爹爹一个人在那边会孤单的，果儿要去陪他！”

黄月英被震得神思昏乱，痛苦让她近乎麻木，她想放声大哭，却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诸葛果把手放入母亲的掌心，“娘，果儿对不起你，二十多年来，总让你操心，如今又要走了……”一滴泪水滚落腮边，躲入她淡青色的头发里。

“果儿……”黄月英再也忍不住了，抱着女儿的手呜咽泣声。

诸葛果牵过衣角给母亲揩眼泪，“娘，不要哭，你要是想果儿，就把弟弟当果儿吧，果儿就是弟弟……”

她垂下手，惬意地伸了个懒腰，“困了……”

她调皮地对母亲眨眨眼睛，双手十指互扣，捧着那柄玉如意渐渐地沉入了梦乡。

她睡着了，睫毛垂在眼窝处，像蓬松的芦苇丛，双颊晕着梨花般的胭脂红，鼻尖上的圆圈凝成了水晶般的透明薄片，小嘴半张着，仿佛还在对谁口齿伶俐地说着玩笑话。

不知哪里反射进来一道皎洁的雪光，柔柔地披在她的身上，像是罩上了透明的翅膀，她在洁白的雪光里沉睡，圣洁得像不识人间烟火的天女。

黄月英没有哭了，她低下身体抱住女儿，静静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