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羊是单位里年龄最小的小光棍，念书不多，可能初中都没念上几天。后来我才知道，他姨夫原是局里某下属企业的头头，托关系把他弄进来的。羊羊的家境算是穷的，爹妈务农，村名叫什么“顶”，他自己告诉我的当地的农谚：“XX顶，XX顶，半亩麦子摊张饼”，那意思反正是穷，老辈人吃饭都困难。“二”呢要比羊羊大比我小，虽都是光棍行伍出身，但我的情况与他们有所不同，比较而言，在未婚的年轻人行列当中，我是来新单位最晚的却是岁数最大的老光棍，也邪逼门了，高不成低不就的就找不着个媳妇，那年月就是荒诞。

    刚进新单位的第一年，我和羊羊分在一个部门，不长时间我就发现，每到月底结账，羊羊都跑得远远的，部门领导也放他的羊，不让他参与。原来，羊羊不会打算盘，那长长的一串数字对他而言很难纠缠，大家都瞧不起他，有时女孩子故意揶揄他几句，说：“羊羊，过来结账。”倒不是看他的笑场，开开心而已。这时，羊羊会不好意思地红红脸，半咬着嘴唇瞎笑着向一边撅，答不上话来。或者，会突然岔开话题，一本正经地问王师傅说：“哎！王师傅，今天中午是不是你值班？”最好马上来个顾客能替他解围，他会风风火火走过去，殷勤地问人家说：“师傅，你需要点啥？”以往来了顾客，他会摆老资格，使眼色呶呶嘴支使我去干的。大家也不理他，只是会心地笑。等到真的来了顾客，部门领导抬头一看，羊羊早借屎尿溜到二楼去了。按照以往惯例，领导指示我去叫羊羊下来，一个带准羊羊坐在那里胡侃，有时还能坐下来打几圈麻将，二楼上班那叫一个恣肆，业务很少，领导带头领着大家打麻将，跟我们一楼成天价瞎忙活形成鲜明对比。可能领导和领导之间存在什么隔阂，羊羊抓住我们领导从不上楼来的特点，并不害怕被我们领导抓个现行，下楼的时候倒是一个劲地嘱记我，一定不能说他在二楼打麻将，由他自己胡编，回来免不了被训几句，但也就过去了。

    那时，我还不认识猫，猫却认识我。有天下午，羊羊捎信回来说猫要我们晚上一道去他家里吃饭，不认不识的哪好随便去啊，羊羊说不打紧，单位年轻的都去。咱又不是黄花大闺女知道好歹害羞啥的，去就去呗，有人请客白吃，不去才是白痴。猫结婚早，住在单位分的楼房，孩子都有了。除了猫，被叫来的一色小光棍。吃菜，喝酒，撑饱喝足，光着膀子在猫家打麻将。猫家的嫂子极是贤惠，除了帮忙端菜上饭，从不管多余的事。从那开始就熟了。上猫家吃了好多次饭。记得有一次，猫中午专程跑过来跟部门领导替我请假，说下午要我帮他干点家务活，领导点头恩准，我不明就里就应允去了，反正是中午去吃饭，下午再说下午的话。去了一看，单位的小光棍都在，哪里是干什么家务活啊，吃饱喝足就开始打麻将，猫在领导面前撒了个谎。打麻将这码事，有偶尔为之的，有输钱心疼的，有不十分惦记在心的，有分道扬镳的，也有上了瘾头记心挂肝的，有玩弄心术想弄钱的，也有好者为乐乐此不疲的，还有输赢不在乎只为过把瘾的，等等不一而足，反正怎么说呢，爱打的纯爱打，不爱打的渐渐就远离麻将桌。大浪淘沙，泥沙俱下。最后主力就剩下猫、狗、羊羊和“二”，这么几个彪哄哄傻了吧唧的畜牲了。

    我的年龄不饶人，再挺下去父母害怕我一辈子都要打光棍，为这婚姻事没少吵吵，后来干脆随随便便揪了一位年龄相仿的，奉媒妁言父母命草草结婚了事。单位很快分给我一套住房，在猫的楼下。媳妇在外地上班，思念我，带身孕按时拔节地休班回来看我。有天傍晚下班后，猫过来找我，要我一同坐车去离城二十多公里的地方打麻将，“二”、还有一位小光棍在那里驻扎。恰巧媳妇回来，我有些犹豫，回头问她：“你去吗？”她有些依依不舍，没办法只好说：“我跟你去。”她知道我不太可能待在家里，她一个人待在家里怪寂寞得慌。最后，我们三人坐客车去了，颠颠簸簸的，我身边还带着有身孕的媳妇。去了，自然是熬个透眼透，一宿不睡觉，白天又是整整一天，打到傍晚再坐车回来。媳妇絮絮叨叨嫌那里晚上蚊子多，一夜没睡好，我哪里还能听得进去，熬遭得两眼都是血丝，头耷拉着，一点神气都没有了，脑子乱哄哄的疼，一路上一言不发，微闭着眼睛假寐，回家躺床上就睡。还顾着媳妇个屁！

    还有天下午，猫驾驶一辆偏兜三轮车直接把我从单位拉走了。偏兜三轮车是他从别的单位借来的，如果再插上个太阳旗，和当年小日本鬼子进村扫荡开的那种并无二致。猫驾驶技术好，我坐偏兜里，来回跑了七八十公里，拉上个小光棍，到另外一处去会合“二”。三轮摩托“突突”的，有时从村前的小溪流里蹚水穿过，有时越过一片高高的枝叶茂密的杨树林，更多时穿行在一望无边的田地里，秋天的苞米都长得一人多高，远望颀长的叶子绿油油齐刷刷的一大片，看不到尽头，整个一翠绿的秋的世界，令人陶醉。猫把偏兜三轮开得风驰电掣，飞一般的快，我们留起来的长发都被“嗖嗖”的风裹挟到脑后去了，飙车非常过瘾。无需多说了，会合了“二”之后，又是一场熬心熬血的鏖战，两个晚上加上一个白天，除去吃喝拉撒，每人中间只短短地集体休整了两三个小时，其余时间统统耗在麻将桌上，因为年轻所以才无所顾忌，应了那句话“黑瞎子睡凉炕——全凭火力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