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麻将像石头旮旯底下那个万劫不复的孙猴子,一下子横空出世。在这之前,麻将听说倒是听说过,长这么大个人还真是没见过,作为令人憎恶的旧社会的一种赌博工具,早已被取缔销声匿迹。也是冥冥之中起造化,不知哪股仙风吹拂,哪位神仙大爷撒泡尿,麻将如雨后春笋,几乎一夜之间红起来。
起先,大家都属于摸石头过河,好多人胡牌了都不知道,才以为胡牌了推倒一看却是诈胡,这期间以娱乐为主,有不讲钱的,也有讲究几毛钱的,算不得赌博。开始还有瘾头,可老是干磨指头就觉得没啥意思了,就像总吃一样菜豆腐皮炖大白菜,肠子都青了,让人腻歪。那就多讲点钱,一把三块钱一把五块钱的刺激刺激,不就有意思了吗?那时间老职工的工资每月一百来块钱,年轻的工龄短也就七八十块钱,就是几年后才翻了个番,恁是按后期的工资计算,三块五块的码子也不少,一晚上就可以把你兜里的钱翻个底朝天,你说刺激不刺激?真有还不到点输得净光拍拍屁股走人的,钱那是扔水不响,这个叫“虱子掉进屄里窝囊死了”。
保卫科在仓库传达室夜里有人值班,有付麻将。都是单位那些老家伙早早吃罢晚饭,占了地场,在那里吆五喝六。有时年轻的也去,或去凑个人手,或站着看一会儿,不很多见。我偶尔闲着无聊,会跑上去看一阵子,一个是到新单位跟人不很熟,另一个原因是九七年未结婚以前,还是年轻光棍一个,除了正经事,还需要腾出时间来捯饬自己,成天价忙着相亲看人,寻找自己的老婆。我同他们玩过几遭,吃过几次苦头,以后只是看,但凡他们不过来死拉硬拽,我是不肯到麻将桌前。商业单位的老家伙,个个都耍奸藏猾的比猴子还精,你想赢他们俩钱不容易,他们倒是冲着你兜里的钱来的,都拉家带口的,算计得特别清。他赢了钱,人多的时候马上见好就收,倒地方给看眼的,笑呵呵的在旁边做个看客,即使没人接他的后半场,他也会借屎尿溜了,要不干脆发话打到圈底散伙,明天有事要做不能熬夜;他输钱了,赶紧抓风换地方,打乱你的方阵,这还是好的,有那脾气恶劣的,看年轻的赢了钱在那里趾高气扬,气就不打一处来,胡乱找个理由,立刻尅你像尅龟儿子,你就立马焉了出不得声,这叫挫你的锐气伤你的筋骨,唬得你有时他要吃进的牌你都不敢喊声碰了,结果让他牌运起来翻身胡牌了。你一个单位里的小毛号,敢跟经理见了都让他三分的老家伙吹胡子瞪眼吗?那是你干的不耐烦了,只有哑巴吃黄连干挨着的份儿。
我们单位有个快四十岁的人,打小裤裆里的东西被狗咬去了,可他的身体蛮棒的,常在我们这些小年轻跟前摆个武术架子,打打拳踢踢腿,有时还会腾空而起来个二起脚,专爱修理我们这帮小年轻,见着面不揍你个三拳两腿算是对不住你。有天晚上,凑巧我们几个年轻的都在,他把大家划拉在一起,到“二”住宿的门市部打麻将。没了睾丸的人跟我不熟,加上我块头挺妥,他真的没沾惹过我,但他没放过对我的试探。麻将没开始等人的时间,他故意在地上先来个扫荡腿,又一高跳跃起来,一个二起脚快踢着门市部头顶上方的电灯泡了,回头来又用他那双很大的菜手用力攥紧我的手,无非是给你个下马威瞧瞧。我是铁工厂里出来的人,干过力气活,自然有一身蛮力,我试着用钳子一般的手去回击他,“高手过招”,“半斤八两”,他也觉察出我也有些蛮力气,稍微客气点。我不敢造次,明知他不好惹。
也怪了,那天打麻将有如神助,怎么打怎么有,点炮自搂,算是欢嘈了我。一喝三,我一家赢了他三家的钱。开始他还沉得住气,等看越输越多没得翻身的机会了,他火气上来,凶凶地训我说:“你怎么好老是胡牌!你急着挨揍啦?”“二”也苦笑着附和说:“咱不知道,你就不兴让这些弟兄们胡几把还还账?”“二”当时输没了,外面还欠着我的钱。我心里暗自高兴,表面上还是陪着小心,说:“好,好。”哪知道该输该赢腚朝上,我那天晚上就该赢钱的命了,牌胡得一塌糊涂。那家伙露出凶巴巴的脸,命令我说:“从现在开始,你再不准胡牌!”虽然我也有些硬,但赢钱的感觉就是好,不跟人较真,我不吃他那一套,不软不硬地回应说:“不让胡牌,那是扯淡!看你们都输了,我可以这样,你们点炮我不胡我自搂胡,但下一盘开始清帐,把你们欠我的都给我,要不就散伙,打得起麻将输得起钱。”他们一听我点炮不胡,先除了一大隐患,感觉有翻身的机会,都说行,欠钱也朗利地开清。没治了,真的没治了,点炮我不胡,干脆我把牌放倒明着让他们看着我的牌副打牌,这牌转来转去还是要等到我自搂,他们这是喝口凉水也塞牙,我这叫喝水也长肉。最后,还是他先草鸡了,又开始赊账,等到欠了一屁股帐,拍拍屁股走道,说:“不干啦!今晚找了个杀手来了,见鬼啦。”我不言语,高兴还来不及呢,“二”却敢怒不敢言,刚转过运来赢回来些,都欠在他身上,瞎了,输钱赢饥荒,眼睁睁看人家走了,嘴都气歪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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