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得台阶上的那间清真烧烤店，原是经过一番内心矛盾斗争的。一个声音说：“中午鸡啊肉啊都没少吃，晚饭一个人就吃些清淡的吧？”另一个声音却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说：“喜欢什么无所谓嘛。你说你难得来一趟，搞点特色风味尝尝，胖点瘦点不打紧的。再说了，好长一段时间没吃烧烤了，要不咱就打打牙祭吧？”嘴馋的人架不住肉香的诱惑，无需赘言，后者的意见甚合吾意，那就这样定盘子吧。

    这里的桌子都是木板拼凑的那种简陋的矮桌子，坐的是马扎，屋里一溜两排，中间闪出走道来。我寻了张空桌子拿马扎坐下，点了一碗全羊汤、半斤羊肉串，又问饭是什么，回答了三四样来，却只听明白“煎饼”二字，我对小伙子说：“那就上煎饼吧。你看我能吃多少？”结果，给上了两张。还上来一壶茶水，我倒了一杯品尝一下，酽酽的枣红色的乌龙茶。

    趁羊汤肉串还没上来，我想先填填肚子，抓起一张煎饼叠吧叠吧便往嘴里放。我吃饭有个毛病，狼吞虎咽像跟人抢似的，上去就是一口，可楞没咬下来，吔？！就是狗啃骨头也该下来一块吧。好多人可能没吃过山东的煎饼，看似薄薄的焦黄焦黄的，样子就如同捞出来晾干的宣纸，一般他们一张煎饼给你叠成半块手绢大，咱没吃过几回，往嘴里送的时间嫌无法下嘴，干脆叠成一小块，可没想到这煎饼的特点就是哏劲大，卷厚了撕不动，同“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一口吃不出个胖子”有异曲同工之妙。没办法，我只得把煎饼重新放开，慢条斯理的嚼，甜津津的。不过，嚼劲大了，感觉腮帮子骨疼，我有些不解：“难道说我吃的还是快了吗？”

    上来一碗热气腾腾的全羊汤，心里一看就喜，就好这一口啊！碗里有羊肉羊血羊杂货，还给抓了一小捏的葱花芫荽，自己再调和上盐、醋、红辣椒粉、胡椒面，又香又辣又酸的一碗羊肉汤啊，膻味十足，那口味简直棒极了！吃惯了羊汤那股独特的腥膻味儿，在脑子里会条件反射一般留下那种特异的勾魂的味道，时间长了不喝羊汤，只要一闻见那味儿，情不自禁就会“闻香下马”来。我津津有味地品尝着美味佳肴，用小铁勺往嘴里放，再吃些煎饼，风味十足。看一碗羊汤快吃完了，一张煎饼还没吃完，我不禁焦急地往屋外看我的羊肉串，怎么这会儿还没烤好呢？柜台上的大姨看我没得吃了，嘴里说一声，很快给我舀来一大勺的羊汤，不由分说地倒将下去。我很怪她的多事，这还有味儿吗，要撑死我呀。不过我没言语，人家的好心不能当了驴肝肺，那就慢慢喝吧，等等肉串。

    肉串上来，我大嚼特嚼，可能刚才吃多了的缘故，感觉不如想象中的好吃，明显还有些咸。剩下的一张煎饼肚里是没地方盛了，准备走时打包。肉串吃到一半的时候，台阶上一拐一拐的走上来一个拄双拐的人，肩上还背了一把木吉他，一看就晓得，这是个街头卖唱的残疾艺人吧。他拄着双拐在玻璃门外驻足一会儿，右手顺手掏出一块手机来，屏幕一闪一闪的在那里看，我心里琢磨着：“难道现在卖艺的还准点按时上班？还是他在确认发送短信给谁呢？怎么不进来呢，捉摸不透.....”他终于一瘸一拐的进来了，老板为他开的玻璃门。他走近我身边一侧的一群年轻人，轻声陪着笑问：“要不要听听歌？”他们爽朗地答应了，并热心地帮他坐好在一个马扎上。他放下双拐，认真地弹起吉他来，和着他的歌声：“今夜春风吹，今夜歌声飞......”第二首歌的歌词里好像有句：“我的家乡就在王羲之的故里.....”嗨，你还别说，他的歌声中规中矩的，加上澎湃顿挫的弦音，蛮好听的，一下子能给人带来好心情的那种。他就背对着我，连唱了两首抒情的，让我沉醉其中。我呢，也不着急走了，怕那帮年轻人赖我坐在那里白听不花钱的歌，我就一边慢慢的吃肉串，一边撕剩下的那张煎饼一溜溜的往嘴里送，这时心想：“要有三两个好友知己坐在这里，一边浅酌，一边赏歌，该有多好啊！噫！微斯人，吾谁与归？”

    他唱了两首，男青年开始要求他唱军旅歌曲，他一连又唱了两首，这才住下。我听着，都不错。听多了这明星那明星的歌，或多或少有点鉴别能力，我觉得他唱的虽说不如明星唱得好，但比普通老百姓唱的要强几截，流畅、感情充沛、韵味足，这就够了，尤其对一个街头卖唱的残疾人，他本身带给人们的那种自强不息的震撼力，加上这歌声，一切都足够足够了。他转过身来笑着问我要不要点歌，这时我的肉串煎饼也都已下肚，那我再喝点茶水吧，我摸着鼓胀胀的肚皮对他点点头，说：“行的。”他递给我一张像菜谱一样压膜的曲目单，手写的，我大略扫了两眼，等他坐下，告诉他说：“你就唱这首《儿行千里母担忧》吧。”他便和弦而唱。想替母亲点首歌，我倒不是又想妈妈啦，都一把岁数的人了，早已过了离开妈妈就哭鼻子的孩提时代，我想把这首歌送给远在家乡的母亲，尽管她不可能听到，也算是儿子在远方默默的对母亲的一份祝福吧。等他唱完了，我看他的木吉他上贴有一行字：百度新闻  刘资兵，便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他告诉我说：“你在百度新闻收索，就能找到我，我叫刘资兵。”没想到今晚替我演唱的还是位上了百度新闻的名角儿，我看他前面的额头光秃秃的亮。

    我问刘资兵：“你什么歌曲最拿手？再唱一首。”他点头说：“哪我就唱这首《男人就是累》吧。”歌声苍凉、雄浑、坚毅，透着几分无奈。和着吉他优美的旋律，我只记住了歌曲高潮部分的几句歌词：“男人就是累，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最疲惫......”听着听着，我也有些激动了，有种在异土他乡找到了知音的感觉，这可能与刘资兵对生活的切身感悟不无关联吧，他这样坚强地活着。——资兵啊，你身残志坚，一支衷曲却道出了我们这些大老爷们共同的心声，为了生活，男人啊你太累了，男人啊你太疲惫了！男人啊！.......唱完这首歌，他走了。

    回去的路上，在马路上发现刘资兵从前面掉头往后走，他在寻觅着一个需要他唱歌他能放声歌唱的地方，籍以养活自己的一家人。从他的后影，我看他拄着双拐一拐杖一拐杖的往前挪，那条左腿明显地萎缩。

                                       （本文刊载于《中国作家网》2011.1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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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的人却比照片上的沧桑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