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签:
杂谈 |
http://s3/middle/649d796bta04a84f03482&690
和内地绝大部分的同龄人一样,我是家里唯一的小孩。每次爸爸妈妈乱开玩笑的问我要不要再给我生个弟弟或者妹妹,我都恼羞成怒的说:“我才不要和别人分享我的爸爸妈妈,我会欺负他们的!”看我多坏!其实是因爲身边的人都和我一样,我们很难体会有兄弟姐妹的感觉,从生下来开始,我们就独享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全部的关注和爱,更要因爲他们很高的期望值而独自承受很大的成长压力。所以我们这一代中国的孩子,是非常特殊的一群人,时常和寂寞作伴,从小围绕在身边的大都是成年人,所以早熟的也厉害。不过我倒是总想有个哥哥,因爲聼起来好像可以多一个人保护我疼爱我,也不会抢我的布娃娃和公主裙,只可惜爸爸妈妈没法再给我生出个哥哥来。
因为爸爸妈妈工作忙,从出生开始,我就是由不同的保姆带大的,从在我还不记事的时候请来的厨艺一流的老奶奶,到耐心全世界无敌并开啓我智慧之门的美丽温柔的平华娘娘(江南人姑姑的叫法),再到后来因为追求爱情隐姓埋名来我家却虐待我的红梅姐姐,再到照顾我比妈妈还细心却被拖回去乡下成亲的春红姐姐,最后是在我们傢呆的时间最长的星星姐姐。因爲我是独生子女的缘故,和我在一起的时间比我的爸爸妈妈以及其他所有的亲戚朋友还要多,她们每一个人都见证了我不同时期的成长,所以我叫她们姐姐和娘娘,感觉比亲人还要亲。
而我印象最爲深刻的,就是呆在我家时间最长的,星星姐姐。
她刚来我家那次,是因为她的上一任春红姐姐回家相亲,让她来我们家临时顶替了一个月,孰料春红姐姐相亲成功火速嫁人就再也不回来了,星星姐姐就这么留了下来。那一年,星星姐姐14岁,我7岁,还是个没长到她肩膀那么高的,过马路还要牵着走的小鬼头。
记得星星姐姐刚来的时候,什么都不会做,因爲生疏,我也不怎么爱搭理她,总是想着春红姐姐会不会带着我最爱吃的桔子回来看我。有时看见她做错家务被妈妈教育,我心里还暗自高兴。后来慢慢熟络了,才知道她是家里第三个女儿,大姐二姐都有了稳定的工作和婆家,下面还有个万千宠爱的弟弟要上学,她只好那么小就辍学出来打工,分担家庭负担,所以从此以后每次看见她又做错事又想家偷偷哭鼻子,我才觉得她好可怜,慢慢的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姐姐对待。
星星姐姐刚来的时候穿的都是她做裁缝的爸爸给她缝的衣服,虽説不破旧,但那种材质和设计,在城里早就已经不流行了,所以她常常很自卑的躲在小房閒里,看我已经看完的小人书。妈妈虽然有时很严厉,对我和星星姐姐的要求都很高,但她也常常会给星星姐姐买些好看的衣服,或者把不再合身的时髦衣服送给她。
星星姐姐写字总是歪七扭八,害得我从来不敢让她帮我写功课,不过手工课的作业倒是常常跟她一起完成,儘管她钉纽扣的技术也是刚刚学会而已。每次我用完的教科书她都会很用心的再拿来翻看,遇到不认识的字,她就翻翻已经被她翻破了的小字典,再把生字和注音写在我不用的空白练习本上。我总是好奇,不需要考试,没有老师每天监督的星星姐姐,哪里来那么大的动力,不断学习新的知识,这也让我对自己的学习更用心努力了一些。
渐渐的,星星姐姐的性格开朗了,和邻里之间都熟悉了起来,大家都喜欢这个朝气蓬勃的小姑娘,虽然她煮菜的水平还是很差,弄得我们全家的味觉统统都下降了很多。家里常常能听到星星姐姐咯咯咯的笑声。因爲进入专业体校训练的关係,我在家里的时间越来越少,星星姐姐每天中午带着我从学校坐6路公车去体操队,如果爸爸妈妈工作太忙,她晚上再从家坐6路公车去运动员公寓看我,给我削水果,帮我收拾乱乱的小屋,再帮我按摩按摩受伤的关节。因爲我想家,每天晚上9点50分熄灯的铃声响起,星星姐姐必须要离开的时候,我都很捨不得,有好几次,都因爲我哭鼻子,星星姐姐一心软,便偷偷留下来和我挤在一张小床上过夜陪我,却要在第二天早上天不亮,教练还没发现的时候,她再悄悄地离开。这让我面对第二天恶魔般的训练,心里多少有了些安慰。曾经有一段日子,星星姐姐被请去照顾朋友傢刚出生的小妹妹,能陪着我的时间逐渐变少,我竟然因爲吃醋而嚎啕大哭过好一阵子。
慢慢的我长大了,不好意思再在队里比我小的队员面前哭鼻子了,星星姐姐和爸爸妈妈来看我的次数也少了许多。妈妈怕星星姐姐在家里呆得无聊,就送她去学美容技师。那时候中国刚兴起美容院,星星姐姐去上课的地方是南京第一傢专业的美容院,每次她回到傢,都兴奋的把上课的情况和我们描述一边,对授课的老师更是像偶像一样的崇拜,有谁能想到几年之后这位老师的美容集团已经开了上百家连锁并且申请上市了呢,而我们的星星姐姐,可是她的首批学员。学了三个月美容专业技术的星星姐姐,眼神里也有了自信,我相信她不仅仅是对这门技术有了很好的掌握,更是对外面的世界有了更多的了解,对美有了更真实的了解。于是,那段时间,来我们家找星星姐姐做美容的阿姨婶婶奶奶们越来越多,几乎每次我放学回到傢,都能看见小房间的床上躺着一个敷着面膜的女士,而星星姐姐也通过实践确实掌握了这门技术,忙得不亦乐乎。很多阿姨们,爲了能找星星姐姐做美容,特地从国外托人带回来高级的专业美容产品,很是享受的样子。但是每次我嚷嚷着也要试试的时候,星星姐姐就会和妈妈异口同声地说:“不行,你太小了,会把皮肤弄坏的。”
后来美容院盛行,价格大战开始,就没有那么多人找星星姐姐做美容了。我上了中学,经过了住校的那段日子,已经很会照顾自己了。于是爸爸妈妈决定送星星姐姐去附近的饭店学做点心。记得最初的那段时间,每次回家,都能看见星星姐姐在厨房忙着发面粉,厨房里放着各种她尝试製作的麵点,我们全家也被迫每天吃下很多形状千奇百怪,味道大同小异的麵点。直到星星姐姐出师了,成了每天起早贪黑的专业麵点师傅,开始在餐厅独挑大梁,还将爸爸祖传的烙饼引进她工作的餐厅成爲经典名菜,我们全家才不再有星星麵点可以吃,可是我和星星姐姐的见面的机会也越来越少了。于是我发明了一个无聊至极的顺口熘:“星星就是猩猩,猩猩就是猴子,猴子就是猩猩。”目的就是每次看见星星姐姐的时候都耍宝的叫她“猴子”。
进入高中,我不再需要参加体操训练,便搬回家里来住。那个时候的房子很小,因爲我常年不在家住,家里已经没有我的房间,于是星星姐姐把书房里她的小床让给了我,自己则在小床的旁边支起临时的沙发床。从那以后,我们的作息时间变得非常一致。每天早晨一块儿起床,等星星姐姐将沙发床还原成沙发,我们便一起出门,我去上学,她去餐厅做麵点,晚上回来,我在书房的写字台上做功课,星星姐姐就在沙发上曡衣服,偶尔往我嘴里塞几口新鲜的水果。完成功课了,我们便一起熄灯睡觉,还一起偷听外面客厅爸爸妈妈説话,等到爸爸妈妈关上电视回去睡觉,我们再躲在被窝里说悄悄话。
还有一件很糗的事情,那就是上了中学的我,是同学们中间唯一一个不会骑自行车的人。每天看着同学们结伴回家,我的心里都痒痒的,却还要站在校门口等着爸爸来接我。小的时候,爸爸妈妈曾经试图教我骑自行车,可都因爲我怕跌伤了没法参加体操训练而中途停止,让我一直都有心理障碍。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星星姐姐强行把身高已经超过她很多的我带到楼下的院子里,逼着我跨上自行车。我简直怕得要命,根本就不知道两个垂直竖立的车轮子是怎么能保持平衡的,一个劲儿的叫着扶住车尾狂奔的星星姐姐千万不要松手,不然我会翻脸的。结果聪明的星星姐姐在我掌握平衡的那一刻已经鬆手了,只不过是不停的跟着车子奔跑,跟我说着话,让我以爲她还扶着我。就这样狂奔了两三圈,我仍然以爲她还扶着我,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星星姐姐早就不在我身后而绕到我面前了。哇,简直就是太神奇了!我竟然在半个小时之内已经学会了骑自行车!!!星星姐姐也兴奋不已,之后的整个下午,院子里的人们看到的,便是那个得意洋洋骑着红色山地车不停绕圈的我,和在保安部的监视器里看着我傻笑的星星姐姐,每次我因爲累了而在角落里停下来偷偷甩两下酸疼的手腕,星星姐姐就会在监视器前面大笑一阵。那个时候的我,有了星星姐姐的陪伴,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寂寞。
正值初恋的季节,星星姐姐和我各自有了心仪的男孩子,却又都不敢告诉爸爸妈妈。每次男生打电话到家里来,我们都会相互作掩护。只要爸爸妈妈在家,我们接到找对方的电话,就会心领神会的说声“打错了”,便匆匆挂上电话。如果爸爸妈妈不在家,接到对方心仪男生的电话,我们便会放下警惕閒聊两句。要是收到礼物,我们便要搪塞爸爸妈妈説是一起逛街的时候买的,如果收到的是花,哼哼,对不起,只好统统都丢在家门外再回家。虽説我和当时的初恋男友没有修成正果,但是我们傢的这只猴子和她的男朋友,坚信属于彼此的情感,终成眷属。记得他们结婚那天,我和爸爸妈妈外公外婆,作爲星星姐姐的绝对亲友团,到男方的老家参加了她简单而温馨的婚礼,妈妈惊呼好像嫁女儿一样捨不得。那一天,我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寂寞,因爲星星姐姐再也不回来住了,因爲她有了更加值得她关注的人。
星星姐姐怀孕的时候,我已经出国留学了,只能在越洋电话里面向妈妈打听她的情况。怀孕,对我来説是件非常陌生的事情,很可惜没能见证星星姐姐的特殊时刻。终于有一天,妈妈一通急促的电话打来,告诉我星星姐姐在产检的时候羊水突然破了,需要提前生産,却因爲难产正被困手术室。因爲大家都没有做好任何准备,黑心的医院竟然因爲他们没带够钱而拒绝给她接生。妈妈说急症室里星星姐姐的叫声撕心裂肺,电话这头的我的心,就像被撕裂一样的焦急。最后,妈妈在情急之下将工作证往医生的办公桌上一拍,用职业作担保,才救回了星星姐姐和她的新生儿子的两条命。这时,远在美国的我,也早就给这个历经千辛万苦才蹦出来的干儿子取好了名字“博宇”。
在往后的日子里,每次我回国,必定打电话给星星姐姐,大声叫着:“猴子!快把我的干儿子抱过来给我看看!”然后不出几小时,星星姐姐便会抱着她的胖儿子出现在我们家里。一见面,她必定会惊叹:“牛妞你怎么又长高了,更瘦了!!!”现在的她,高度刚好到我的肩膀,可我还是会像小时候一样搂着她,说悄悄话,情谊只增不减。
长大后的我们,各奔东西,在尝尽了独自拼搏闯荡的寂寞之后,便开始怀念儿时的那个一起成长的伴。我无法想象,作为家里唯一的孩子,如果没有星星姐姐的陪伴,我的童年和少年时期会是什么样子。“一定没有现在懂得珍惜亲情和友情吧。”我一边这样想,一边情不自禁的嘴角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