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出   迎  驾

甲申四月

【番卜筭】(净扮马士英冠带上)一旦神京失守，看中原逐鹿交走（中原逐鹿，喻群雄并起争夺天下。《史记·淮阴侯列传》：“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这里谓崇祯已死，觊觎皇位者伺机而起）。捷足争先（捷足，行动迅速。《前汉书评话》卷中：“秦朝失其天下，天下共逐，高材捷足者先得之”），拜相与封侯，凭着这拥立（拥戴，辅佐弘光即帝位）功大权归手。

下官马士英，别字瑶草，贵州贵阳卫人也，起家万历己未（公元1619年）进士，现任凤阳督抚。幸遇国家多故，正我辈得意之秋（这句话有意思，一副小人嘴脸展现无遗）。前日发书约会史可法，同迎福王。他回书中有“三大罪、五不可立”之言。阮大铖走去面商，他又闭门不纳。看来是不肯行的了。但他现握着兵权，一倡此论，那九卿（夏、商、周三代已有九卿，后代传袭，是中央政府设立的各主要部门首脑。明代以六部尚书[吏、户、礼、兵、刑、工]、都察院都御史、通政司史、大理寺卿为九卿）班里，如高弘图、姜曰广、吕大器、张国维（后皆有传）等，谁敢竟行。这迎立之事，便有几分不妥了。没奈何，又托阮大铖约会四镇武臣，及勋戚内侍，未知如何，好生焦躁。(副净扮阮大铖急上)胸有已成之竹，山无难劈之柴。此是马公书房，不免竟入。(净见问介)圆老回来了，大事如何？(副净)四镇武臣见了书函，欣然许诺，约定四月念八（四曰二十八日），全备仪仗，齐赴江浦矣。(净)妙，妙！那高黄二刘（高杰、黄得功、刘泽清、刘良佐，四镇都督），如何说来？(坐介)

【催拍】(副净)他说受君恩爵封列侯，镇江淮千里借筹（借筹，亦作借箸，替人谋划。《史记·留侯世家》：“食其未行，张良从外来谒。汉王方食，曰：‘子房前！客有为我挠楚权者。’具以郦生语告，曰：‘于子房如何？’良曰：‘谁为陛下画此计者？陛下事去矣。’汉王曰：‘何哉？’张良对曰：‘臣请藉前箸为大王筹之’。”箸，筷子，请借你的筷子，我来筹划给妳看）；神京未收，神京未收，似我辈滥功糜饷（滥，虚妄不实，过多；糜，浪费；虚妄不实的军功，徒费军饷），建牙（本指军旗，这里指被任命为武臣出镇）堪羞。江浦迎銮（迎接天子的车驾），愿领貔貅（徐珂《清稗类钞·动物·貔貅》：“形似虎，或曰似熊，毛色灰白，辽东人谓之白熊。雄者曰貔，雌者曰貅，故古人多连举之。”后多用以比喻勇猛的战士。今人以玉雕之，佩之可避邪），扶新主持节（节，符节，使臣所持）复雠。临大事，敢夷犹（迟疑不进）。

(净)此外还有何人肯去？(副净)还有魏国公徐鸿基（开国功臣徐达的九世孙，袭封魏国公，时任南京守备），司礼监（明朝设宦官十二监，司礼监为其一，相当于正四品。司礼监是内监中最接近皇帝、权力最大的机构）韩赞周，吏科给事李沾，监察御史朱国昌（以上皆有传）。(净)勋、卫、科、道，（勋，勋臣，功臣，勋臣的爵位可以世袭；卫，侍卫官；科，《明史·职官志三》：“吏、户、礼、兵、刑、工六科，各都给事中一人，左右给事中各一人。都给事中正七品，左右给事中从七品。”六科掌侍从规谏、补阙拾遗、稽查六部百司之事；道，即都察院各道监察御史，与给事中统称科道官。御史、给事中负责上疏谏言，弹劾百官，也统称言官）都有个把，也就好了。他们都怎么说来？

【前腔】(副净)他说马中丞当先出头，众公卿谁肯逗留。职名（职衔，书写官衔和姓名的名帖，泛指名刺）早投，职名早投，大家去上书陈表（上书，呈书面意见；陈表，上疏），拥入皇州。新主中兴，拜舞龙楼，将今日劳苦功酬，迁旧秩，壮新猷（迁，升迁；旧，原；秩，官阶；壮，表彰；新猷，新的功绩。因拥戴有功而升迁）。

(净)果然如此，妙的狠了。只是一件，我是一个外吏，那几个武臣勋卫（勋卫，功臣子弟受皇荫任命的侍卫），也算不得部院卿僚，目下写表如何列名？(副净)这有甚么考证，取本缙绅便览（缙绅，插笏于绅带间，古代官员上朝时装束，喻官员；缙绅便览，书坊刻印的全国的职官录）来，从头抄写便了。(净)虽如此说，万一驾到，没有百官迎接，我们三五个官，如何引进朝去？(副净)我看满朝诸公，那个是有定见的。乘舆一到，只怕递职名的还挨挤不上哩。(净)是，是！表已写就，只空衔名（职务、姓名），取本缙绅来，快快开列。(外扮书办取缙绅上)西河沿洪家高头便览（北京西河沿洪家书坊所印职官录最为详细；高头便览，即每人每页都有准确详细介绍的职官录）在此。(下)(副净)待我抄起来。(偏头远视介)表上字体，俱要细楷的，目昏难写，这怎么处？(想介)有了。(腰内取出眼镜戴，抄介)“吏部尚书臣高弘图”。(作手颤介)这手又颤起来了，目下等着起身。一时写不出，急杀人也。(净)还叫书办写去罢。(副净)这姓名里面都有去取，他如何写得。(净)你指示明白，自然不错了。(叫介)书办快来。(外上)(副净照缙绅指点向外介)(外下)(净)自古道：“中原逐鹿，捷足先得”，我们不可落他人之后。快整衣冠，收拾箱包，今日务要出城。(丑扮长班收拾介)(副净问介)请问老公祖，小弟怎生打扮？(净)迎驾大典，比不得寻常私谒（因私事而干谒请托），俱要冠带才是。(副净)小弟原是废员（被削籍的罪员），如何冠带？(净)正是。(想介)没奈何，你且权充个赍表官（捧奏表的官员；赍，音ji，持、带、送，亦作懐抱）罢，只是屈尊些儿。(副净)说那里话，大丈夫要立功业，何所不可，到这时候还讲刚方（刚直方正）么。(净笑介)妙，妙，才是个软圆老（以软圆对刚方；软圆，喻阮大铖，大铖号圆海，因称阮圆老。）。(副净换差吏服色介)

【前腔】拚余生寒灰已休（死灰复燃），喜今朝涸海更流（枯海重漾）；金鳌上钩，金鳌上钩，好似太公一钓（《武王伐纣评话》卷下：姜尚因命守时，直钩钓渭水之鱼，不用香饵之食，离水面三尺，尚自言曰：“负命者上钩来！”文王出猎，遇之，与语大悦，曰：“吾太公望子久矣。”立为师。姜尚后来助武王灭商，分封齐国，传国近千年。阮大铖妄想拥立了福王便可永享富贵），享国千秋。牛马风尘（牛马，供役使之物；风尘，宦途，官场，如风尘之浮扬无定；明唐顺之《题东石草堂图赠黄松江》：“松风太守好静者，迹在风尘心在野。”阮大铖为立福王甘愿受役使，不辞辛苦奔波在官场的风尘之中），暂屈何忧，刀笔吏丞相根由（用萧何故事。萧何公元前257－前193年，沛县人，佐刘邦建立汉朝。秦末时曾任县吏，故称其为刀笔吏）；人笑骂，我不羞（北宋官员邓绾，在王安石当政时，靠谄媚卖乖，不断升迁。此人朝秦暮楚、反复无常，为朝野上下耻笑。邓绾闻之，竟说：“笑骂从汝，好官须我为之”，无耻之至。阮大铖欲效法邓绾，置笑骂于不顾）。

(外上)表已列名，老爷过目。(副净看介)果然一些不差，就包裹好了，装入箱中。(外包裹装箱内介)(副净)下官只得背起来了。(外、丑与副净绑箱背上介)(净看，笑介)圆老这件功劳却也不小哩。(副净正色介)不要取笑，日后画在凌烟阁（李世民为24位功臣立像）上，倒有些神气的。(丑牵马介)天色将晚，请老爷上马。(净吩咐介)这迎驾大事，带不的多人，只你两个跟去罢。(副净)便益你们，后日都要议叙（论功进爵，论功叙赏，阮大铖处处想到好处）的。(俱上马，急走绕场介)（做坏事十分认真）

【前腔】(合)趁斜阳南山雨收，控青骢烟驿水邮（烟笼驿站，水接邮亭，驾驭着青骢马，疾驰在如画的江南水乡，得意之态显见），金鞭急抽，金鞭急抽，早见浦江（浦，河流汇入江口之处，疑为南京浦口一带）云气，楚尾吴头（亦作吴头楚尾，指古豫章[江西]一带。后有人用于南京江左一带。意为吴的上游，楚的下游处。）。应运英雄，虎赴龙投，恨不的双翅飕飕，银烛下，拜冕旒（古代大夫级别以上的礼冠，这里指皇冠，借指福王）。

(净)叫左右早去寻下店房。(副净)阿呀！我们做的何事，今日还想安歇，快跑快跑！(加鞭跑介) （参拜的心情何等地迫切!）

　(净)江云山气晚悠悠，

(副净)马走平川似水流，

　(净)莫学防风随后到，（防风是古代传说中的部落酋长。《国语·鲁语》下：“丘闻之，昔禹致群神于会稽之山，防风氏后至，禹杀而戮之。”）

(副净)涂山（古国名，相传为夏禹娶涂山女及会诸侯处）明日会诸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