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莲
(2012-09-26 11:43:28)
标签:
杂谈 |
分类: 微型小说 |
周末的午后,楼下的小商贩响亮的叫卖声搅了我的清梦,“莲子,莲子,又香又甜的莲子。”唇齿之间便莫名生出香甜的感觉。
我使劲伸伸懒腰,翻身坐了起来。我不由想起了那条波光粼粼的长河,想起了一个与莲有关的故事。玉带似的长河是一个美丽的所在,那里有辽阔的水域,有肥嫩的水草,有活蹦乱跳的鱼儿,有袅袅婷婷的莲花。
莲子是水乡孩子的零食,采莲是水乡孩子特有的游戏。水乡孩子没有吃过莲子的,没有;水乡孩子没有采过莲的,也没有。除非那孩子天生羸弱,才不得已被排除在此游戏之外。水乡孩子身上与生俱来有那么点野性,这野性与水乡环境的独特相得益彰。与其说劳碌的大人们无暇约束孩子,还不如说是他们在放纵孩子的天性。
长河附近的村里,有个二大爷,小名唤做狗剩。他出生时,他的娘因为难产撒手而去。他爹宝贝他,担心不好养,给他取名狗剩,意思是生命力像狗一样旺盛,水乡人信奉孩子名贱好养。因爹的宠溺,狗剩养就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
狗剩小时候特淘气,胆大得能吃下一头大象。爬墙上壁、打架闹事是家常便饭,村里的小子没几个不被他欺负的,村里人常说这坏小子是混世魔王转世,让自家孩子没事躲着他。别看他爱犯浑,小姑娘他是不欺负的,尤其是那个兰花,狗剩对她是言听计从。兰花小嘴一张,叫一声狗剩哥哥,他就屁颠屁颠地跑前跑后。兰花比他小三岁,先天不足。她瘸腿的爹不许她跟村里的丫头小子们疯闹。兰花眼巴巴地看他们玩闹,心里越发向往。
村里孩子吵吵嚷嚷的,他们又要去采莲了。“狗剩哥哥,我也要去。”“兰花,你爹不许你玩,你要去了他会骂你的。”“你怕我爹呀?”兰花歪着小脑袋。狗剩又开始犯浑了,“我怕他干嘛呀,就算他想打我,他追得上吗?”狗剩还学兰花的爹瘸腿走了两步。兰花并不恼,看他那样反而笑得更欢了。“不怕,就带上我呗。”“行。”“狗剩哥哥,你真好。”兰花亲昵地靠在他身上。
狗剩带着自家洗衣用的木盆,牵着兰花,向长河走去。到了河边,狗剩让兰花坐在岸边,摘一片荷叶给她顶着,说兰花你跟何仙姑一样好看,兰花就笑得银铃般响。“兰花,长大了做我媳妇,好不好。”“好。”“没羞,没羞。”一群孩子一哄而散下了河。
狗剩一个猛子扎了下去,兰花盯着水面,一圈圈波纹漾了开去。兰花紧张地叫,“狗剩哥哥,狗剩哥哥……”几分钟后,狗剩浮出水面,用右手在脸上一抹,抛给兰花一尾红鲤鱼,“兰花,给你了。”鱼在地上蹦得老高,溅了兰花一脸的水,“狗剩哥哥,这鱼好大呀。”兰花用树枝穿好鱼,放在地上。
“兰花,等着啊,我给你摘莲蓬去。”狗剩脖子往后一仰,伸展双臂打水,双腿如鱼儿般灵活。“狗剩哥哥,我要自己去摘。”“水凉,乖,别下来了。”“不嘛,我就要自己去。”“那行。”狗剩又游了回来。“狗剩怕媳妇,狗剩怕媳妇。”一旁的孩子再次起哄。“再胡说,当心我揍你们,狗娃,去,拿木盆过来。”狗剩让兰花坐在木盆里,他一边踩水一边推着木盆。兰花伸手摘莲蓬,将莲蓬穿起来放在木盆里。
回家的路上,兰花走了没多远就气喘吁吁的,狗剩背上兰花。同伴们扛着木盆,拎着莲蓬,嘻嘻哈哈地又喊上了,“狗剩背媳妇咯,狗剩背媳妇咯。”兰花瘸腿的爹来找来兰花,恰好看见这一幕,他大喝一声,那群孩子作鸟兽状散了,兰花从狗剩的背上溜了下来。“死丫头,看我今天不打死了……”他举起那只脱下的鞋。狗剩拦在前面,“叔,兰花她走不动了。”“你这坏胚子,这么小就知道欺负人了,有娘生没娘教的东西。”兰花爹将一腔怒气撒在了狗剩身上,一路骂骂咧咧向村里走。
狗剩的爹黑着脸等在村口,看狗剩耷拉着脑袋慢慢走,兰花瘸腿的爹跟在后面用手指着狗剩大声叫骂,狗剩爹那个怒火腾地就起来了。儿子一出生就没了娘,这么多年他舍不得儿子委屈。“死瘸子,你别欺人太甚了?!”“臭不要脸的下流胚子。”“谁不要脸了?”狗剩爹气得牙痒痒。“谁不要脸谁知道,没家教的贱种。”瘸腿翻了翻白眼。“死瘸子,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丫头是啥货色?她就是块金疙瘩,我们狗剩也不稀罕。”瘸腿也不答话,蹲下身子,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砸向狗剩家的窗户。“哐当”一声,玻璃碎了一地。狗剩爹举着拳头要打人,被出来劝架的村人推推搡搡地弄回了家。
狗剩随在爹身后,爹一把拽过狗剩,“好儿子,你给我记住了,以后不许你招惹瘸腿家的丫头。”狗剩望着爹气得铁青的脸不吭声。“就算爹求你了,你不怕被人骂贱种,爹怕被人骂没家教。你娘死了多年,你不能叫她在地下也不安生吧。”爹曲腿跪了下去,脸上早已是老泪纵横。这一年,狗剩十三岁。
兰花被爹带回家,罚跪、不给吃晚饭。兰花娘偷偷给兰花一口吃的,被兰花爹发现,甩了娘一大耳刮子。“败家的娘们,你养下的好姑娘,丢人现眼还嫌不够?一顿不吃能饿死呀?从今天起,你给我看好了,要是哪天她再跟那下流胚子搞在一起,我有你好看。”兰花娘捂着脸含泪点了头。兰花叫一声“娘”,眼泪一颗颗砸了下来。
从此,狗剩跟兰花生分起来。狗剩见了兰花绕道走,兰花看见狗剩低着头。
一转眼,兰花过了二十,出落得更加漂亮了,乌黑的大眼睛很是勾魂,油亮的黑辫子快活地在身后荡来荡去,走起路来如风摆杨柳。狗剩见了,忍不住偷偷瞧,兰花走出好远,狗剩眼里晃荡的还是兰花的那条黑辫子。
一天,村里孩子闹闹腾腾的,原来是又要采莲了。兰花洗衣从狗剩家门前经过,悄悄叫住了他,“狗剩哥哥,我要嫁人了。”狗剩一听此话,心就突突地跳,他看一眼兰花,欲言又止。兰花一转身走了。
晚上,狗剩趁着月色给兰花送去了三串穿好的莲蓬,还有一只含苞的莲花。第二天一早,兰花打开窗,看见窗台上的东西,默默地在心里叫一声狗剩哥哥,便泪如泉涌了。
一个月后,兰花嫁给了村支书的智障儿子宝根。狗剩看迎亲的队伍从门前经过,心里特不是滋味,他躲回屋子喝了一夜的闷酒。第二天,狗剩就离开了水乡。五年后,狗剩爹去世,他风尘仆仆回来奔丧。在村口,狗剩撞见了兰花跟宝根。狗剩叫一声“兰花”,兰花泪如雨下。
晚上,兰花被瘸子叫回了家。“花呀,虽说宝根脑子不好使,可他家对我们不薄。要不是他,我跟你娘还能住上这明亮的大瓦房?做人可不能忘本。”兰花幽怨地看了瘸子一眼,“爹,你到底想说什么?”
瘸子磕了磕旱烟袋,“爹说什么,你心里跟明镜似的。”娘在一旁问,“花,你见过狗剩了?”“村口撞见的。”“爹知道是撞见的,他叫你了?”“叫了,乡里乡亲的招呼一声有何不妥?!”兰花有点生气了。“花呀,太不妥了。你现在是宝根媳妇,怎么能跟那下流胚子说话呢?傻丫头,唾沫会淹死人的。”“我又不亏心,怕什么?”瘸子摇摇头,“唉,真不让人省心。”
“花呀,你爹为了你心神不宁,你就答应他吧。”“答应什么?”“答应他不跟狗剩来往了。”“本来就没来往呀。”“你发誓,以后再不来往,你爹就彻底放心了。”“我发誓,如果有来往,就叫我死无全尸。这样,你们满意了吧?!”兰花哭着冲出了家门。她不知道爹娘为何要如此相逼?五年了,她过的什么日子,他们能不知道吗?他们竟忍心抹杀她心头的那唯一的安慰。
兰花三十岁那年,宝根去了,没有留下一男半女。村里好心人再次撮合他们,兰花拒绝了,“我答应我爹了,这辈子不跟他好。”爹娘接兰花回了家,娘说“你还年轻,不能守这么一辈子,有合适的再走一步吧。”兰花也断然拒绝了。
狗剩四十岁那年才娶了亲,媳妇生下了一儿一女后,没几年便走了,狗剩拉扯一双儿女过活。兰花时常关照父子三人,这时,瘸子已经过世。兰花给两孩子做点好吃的,也让孩子带给狗剩。又有人旧事重提,兰花笑笑说,这样挺好的。儿女长大,狗剩成了大爷,兰花成了婆婆。两孩子多次对说,“婶,您搬过来住吧,以后我们孝顺您。”兰花笑着摇头,“老了老了,住不住一起有啥关系,我们一样彼此照应。看他健旺,看你们好,我就知足了。”
兰花婆婆在一天夜里突发心脏病走了,送兰花婆婆那天,二大爷没有哭。没想到的是身体一向很好的二大爷三天后也走了,走得很安详。这一年,二大爷七十三岁。
(2012.9.25)

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