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山山水水我也走过不少。在我记忆里，很多经历何其相似，未谋面前的狂热，观赏后的热情消减。慢慢竟至于生出一丝感慨，山灵水秀并无迥异，心情不同而已。

刚到恩施不久，就有朋友极力向我推荐恩施大峡谷，说它在恩施的三大名片中首当其冲，南来北往的人，来到恩施，是必定不肯与它错过的。

回家前，我们报名参加了大峡谷一日游。二十一日，我们逛过了土司城，就下榻在依水林苑宾馆。二十二日早上六点，新天地游行社便有车来接，上车后，我才发现，除了我们跟司机、导游外，再无一个乘客。导游说我们是她接的第一批客人，沿路还要接其他客人，最后到火车站接站，我们就可以出发了。一个多小时后，三十多名来自武汉的散客就临时组团了。

车上，导游简单地介绍了此次的行程。在游客的要求下，她教唱恩施民歌《六口茶》，她说恩施民歌最易上口，学唱很容易，相信听过一遍就能唱了。到回音壁的时候，我们不妨检验一下。山谷回荡，你能听见自己最美的声音。在说说笑笑里，一个多小时的山路很快走完，车停在了景区门口。导游购票后领着我们进站等候景区的公交，大厅里场面颇为混乱。好不容易出了大厅，原有的团队已是七零八落。举目四顾，我看见的全都是后脑勺。每有公交车靠近，等候的人群就开始骚动。忽然，人群里发出刺耳的尖叫，原来是有人差点被推倒。我来不及抱怨，就被身后的人流推着向前走。十多分钟后，我终于上了景区的公交。

公交在盘山公路上行驶，望望车窗外，山，刀削斧砍一般兀立，山上，林木葱翠，山顶，白云飘荡，好不壮观！不经意将视线放低，心立马悬了起来，万丈绝壁。我仓惶地收回视线，车厢里有轻微的骚动，原来，公交司机正在接听电话。怒目而视的人们却没有去制止，许是怕惊了他吧。我不知道是该夸他艺高人胆大，还是该鄙视他这种不负责任的轻率行为。

在人们的担心中，车终于停在了山脚的平地上。这里有不少卖东西的摊点，最抢手的当属水果、黄瓜，下车的人也不问价格几何，就忙不迭地挑选。烤土豆、烤玉米是女人、孩子的最爱。我用手搭在额头向山上看去，红男绿女在山路上如蚂蚁一般蠕动，山路十八弯，一点没错。

一  卖香包的山里娃

有山民在山脚兜售拐杖，准备登山的人群蜂拥而至。名为拐杖，实则树枝也。借助一根树枝，行走在山路上，也许真能省不少的力呢。尽管如此，我也不想购买，并不是我舍不得三五元小钱，也不是我嫌弃拐杖的丑陋。只是我觉得凭自己的双脚也能顺利走完整个旅程。

走了没多远，就听见“卖香包”的叫卖声，两个女孩不过六七岁，扎着羊角小辫坐在石头上，漫不经心的用竹棍敲打石头，看见上山的游客，小女孩来了精神。“阿姨，你买一个吧！”“叔叔，你买一个吧！”“姐姐，你买一个吧！”“哥哥，你买一个吧！”见游客无意购买， 小女孩特别强调“很便宜的。”望着游客远去，小女孩蔫蔫的，仿佛霜打过一般。

继续向前走，依然有不少孩子在叫卖香包。游客感慨，大热的天，难为这些孩子了。城里孩子太过娇宠，什么都没兴趣，真该让他们也体会体会这样的生活。

“相思守候”是一块鸟状的巨石，导游说，这是一只母鸡在孵小鸡呢。石头边竖有两根竹棍，竹棍上挂满了香包，两个男孩用手摆弄，他们的脸蛋黑红黑红的。大的平头，脸色凝重，颇有点少年老成的味道，小的瓦盖头，一双眼灵活地左顾右盼。

平头兜售，“买一个吧，才五块钱。”团队里一位带小孩的年轻女人问他们多大了。“哥哥九岁，我五岁半”，瓦盖头眨巴着眼睛。“看看人家，这么小就会做生意了。”女人摸摸瓦盖头，转身对自己的孩子说。瓦盖头的脸晴转多云，“卖不出五个，回家妈妈是要打人的。”平头拉拉弟弟的衣袖，“我又没说谎，你干嘛拽我？”“一个都卖不出，妈妈会打得狠。”“你卖出了几个？”“还没开张呢。买一个吧，很香的。不信，你闻闻，里面全是香草、干花呢。”瓦盖头几乎要哭出来了。平头赔上笑脸，“弟弟小，怕疼。”“为了你们不挨打，阿姨就买五个。”女人递给平头三张十元钞，平头只拿了两张。“没零钱是吧，那就再给我一个。”“阿姨，您是我第一个顾客，我应该给你优惠，买四个送一个。”瓦盖头拿出一个小透明塑料袋，将香包装好后给了女人。“阿姨，谢谢你!”“是爸妈让你们来的吧。”“嗯，放暑假了，妈妈每晚熬夜做香包，我们就拿来卖了，山上还有很多村里孩子呢。”“出过远门吗？”“出过了。”“最远是哪里？”“恩施。”“想要去北京、上海吗？”“当然想了，妈妈说了，她是没机会了，希望我们有机会。妈妈说好好读书，就有机会走得更远，真希望有机会带妈妈去外面看看。”“一定会有的，孩子。”“对，一定会有的。”平头的眼望着远方，脸上写着坚毅。

在人看来，香包不过是一极普通的手工物件。看着兄弟两，我才明白是我们想得过于简单。原来，那是希望的香包。小小的香包里装载了土家孩子美丽的梦。

二  抬滑竿的山民

虽然我并未像别人一样负重上山，一路上也走走停停，但腿肚子依旧发软。太阳的炙烤极易让人神情倦怠，我不习惯打伞戴帽，自然没有任何的保护措施，整个人毫无遮拦地暴露在太阳下，连头发都快着火了。

同行的大多年轻力壮，但走不了多远，他们也会停下来休息。躲躲太阳的烈焰，侃侃沿途的感受，喝水、吃东西补充体力。可我却不敢随意停歇，我担心原有的斗志会在停歇里慢慢消失。古人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不想喝太多的水，这样的天气，喝下去的水不到一秒就会变成汗液排出，身体的温度会随着汗液增高。尽管腹中早已是空空如也，我也不想吃东西，炎热、劳累让我实在无胃口。

走了近两个小时，身体是又热又乏。山就像一个巨大的吸热器，贪得无厌地吸进太阳的热量，然后在尽情释放出来。先生问一位土家族导游，整个大峡谷有多少级台阶？他说有八千八百多级，我不由伸了伸舌头，庐山不过三千多级，尚且让人心生惧怕，八千多级是什么概念？我问还有多远。他没正面回答，只是冲我笑笑，继续前进就能到达。我悄悄问卖东西的山民，山民说才三分之一呢。

我忽然想要是坚持不了怎么办？就在这时有山民吆喝，“借过”“借过”。我站在路边侧目，吱吱呀呀过来了两乘滑竿。滑竿上竹椅的摆放跟轿子方向相反，看得出是为了安全起见。坐在滑竿上的银发老者神情倦怠，嘴唇微张，双手紧紧扶在两侧。抬滑竿的汉子似乎脚底生风，轻巧巧地从我们身边走过。

刚刚犹豫要不要停歇的我，不由紧跟在他们身后。十多分钟后，一乘滑竿停在了一小块平地上。两名汉子不过四十来岁，黑红的脸膛泛着油彩，敞开的上衣露出古铜色的皮肤，肩头搭一条毛巾，裤管卷到了膝盖下，脚蹬解放鞋。一名汉子站在滑竿旁，一手扶着滑竿，一手用毛巾擦额头上的汗。一名汉子在石头上坐下，从腰间取下水壶，仰着脖子喝水，水壶很快就见底了。

我身边的一位游客问，一趟下来你们赚多少钱？石头上的汉子说，那得论具体情况，全程是八百，如果是短途，价格自然便宜不少呢。

抬人可是力气活，真不容易。

扶滑竿的汉子有几分腼腆，也不全是力气活，山高路险，光有力气是不行的，胆量小心太野都是不能抬滑竿的。人命关天，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儿。

石头上的汉子甩动手里的毛巾，两个人的配合也很重要呢，配合得好能省不少力气呢。我们就是最佳搭档，配合默契得很，每一次都能花最少的时间走最远的路。

山路又高又险，空手走完全程怕也累得不行呢。像你们这样，一天下来更累吧。

两名汉子笑了，哪有赚钱不累的活呢，累了睡一宿，明天就没事了。

短暂的休息之后，滑竿继续上路。游客似乎受了鼓舞，不由也加快了脚步。走过了无数个山头后，终于能看见山脚下的停车场了。望山走死马，我们距离停车场还很遥远，虽则如此，但疲软的神经也似注入了兴奋剂一般亢奋。

下山的路更是险峻，很多坡度都在七十五度以上，青石板路两旁的扶梯有的已断裂。我们小心翼翼地向下走，近乎是步步为营了。下山的途中有一部手扶电梯，一天的旅程让众人很是疲惫，大家太想快速回到地面了，有些游客实在不愿再坚持，急不可耐地涌进了电梯。山路上继续行走的是两乘滑竿，还有少量游客。

有游客不解，二十元一人次也不是很贵，他们为何不坐手扶电梯下山？不是他们不懂得花钱买轻松，只是他们的心事不为我们所知而已。

三  最陌生的熟悉人

尽管我们是散客临时组建的团队，却并不妨碍成员间的沟通。同船过渡五百年难修，如此的机缘实属难得。出门在外，相互关照是很正常的。最难得的是我们的团队竟然全是武汉人，熟悉的乡音让我们于陌生里多了一份亲切。

在等待接站时，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与我攀谈起来。她说平时太忙，难得有时间陪孩子，趁着孩子放假，一家三口就出来了。距离近，来去方便，无须特别费时费力。等候的游客里像她一样的一家三口的居多，利用假日跟孩子亲近，除了满足孩子的愿望外，家长还有自己的小算盘：开阔孩子的视野，增长孩子的见识；锻炼孩子的意志与耐受力；教育孩子。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旅途中有不少山里娃头顶酷暑，叫卖东西。有家长问随行孩子的感受，聪明的孩子当然一眼就看穿了他们的心思，俏皮地给家长进行被教育。山路难行，当孩子想打退堂鼓的时候，家长一个劲鼓励孩子加油。尽管孩子极不情愿，但看看身边一拨一拨过去的游人，也不敢落太远。集体行动，孩子不能随性而为。况且，出发前导游还明白规定了集合时间，总不能耽搁其他人的时间。

一路说说笑笑，一路走走停停，一路观景拍照。团队成员的状况不一，时不时有人沿途坐下停歇。每当有坐着不肯动弹的，团队其他成员就会敦促前进。坐得太久，腿会更软，到时候会更不想动，少坐一会就行。即使你有千般不情、万般不愿，也不好意思拂人家的好意，只得强撑着跟着向前行进。就这样，一个个山头被甩在了身后。

下山后的我们如释重负，大家在山脚的照相栏寻找自己的照片，然后搭乘公交返回景区售票处的停车场。导游清点人数，发现少了六人。导游一边电话联系，一边让我们坐下等待。大家又乏又累，自然希望快点返回宾馆。情绪不免有些激愤，“这几个人也真是，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还说什么赶火车呢，不赶火车的倒先到了。”“我们都怕耽误了时间，他们倒自己拖拉上了。”

当导游告诉大家，有人崴了脚时，刚才还抱怨的大伙又关切起来。“出来是为了散心，却把自己弄伤了，唉！”“这可怎么好？”“千万别伤到骨头了。”

比原定集合时间迟了四十多分钟，他们才出现在大伙的视线里，迎接他们的是大伙关切的目光。看着一双双充满温情的眼，他们真诚地说谢谢。

一天的行程结束，我们依然不知晓彼此的名字，也没有谁去在意，更不会去想此后有无机会再见。回味整个旅程，出发前的等候，一路上的谈笑风生与相互鼓励，归来时的牵挂，谁又能说我们不曾熟悉呢？

四  自然的神奇之趣

恩施大峡谷全长108千米，是比较典型的喀斯特地貌，与美国科罗拉多大峡谷齐名。峡谷内怪石遍布，古木苍翠，碧流潺潺，自然景观美不胜收。

未进谷前，迎接我们的是路旁挺立的道旁树。透过车窗，远远望去，绵延无尽的山峦如风驰电掣的火车飞奔而来。因天气晴好，我们有幸看见了美丽而神奇的云海，看着极富动感的画面，让人疑心这就是人间瑶台，心头禁不住生出虚妄飘渺之感。葱翠的林木间散落的房屋，弥漫着浓厚的生活气息。

进了山谷，你看见的是形态各异的山峰。陡峭的石壁上树木茂盛，让人不得不敬佩种子神奇的力量。无论环境怎样恶劣，只要有阳光、水分，种子就能发芽，就能长成参天大树。

在大峡谷中，有一处绝壁上的石头，颜色与周围的石头迥异，全然没有风雨剥蚀的痕迹。原来是因受了五一二汶川地震的影响，一块巨石脱落形成了此番景象，当地人把它称为“无字天书”。我想，这本无字天书会让人铭记这一特殊的日子。

在高低起伏的石头间，有一看似棋盘状的所在，被人称之为沙地棋盘。那高高低低的石块犹如一颗颗棋子摆放在棋盘上，它们是在等待高手的博弈吗？

有一块巨石上面满是大大小小的坑洼，导游将手握拳放在石凼里，他说这叫试心石，试试吧，你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呢。很多人开始仿效，我学着他的模样，将握紧的拳头放在坑洼里，凝神静气，却并未有感受到他说的效果。他笑笑说这块石头是有故事的，跟爱情有关。也许是因我们这群游人此刻之举无关爱情，才竟至如此吧。

翻过一个山头，来到一块较为平坦的地方，这里竖有一块木牌，上书“天衣有缝”。游人不解，不是说天衣无缝吗？随行的导游让我们看木牌后的两座山，原来两座山之间有一条小小的缝隙，游人不禁莞尔。导游说从这到达目的地有两条路，一条是石级，跟先前一样上上下下很费体力；一条是栈道，从这出去就能见到，栈道海拔1888米，相对而言较危险。你们选吧，不过人总该有点挑战精神的。不知是受了她的蛊惑，还是想看看栈道上的风景，所有的人都接受了她的建议。

我走进山间的缝隙，头顶有水滴落下，一阵凉意直袭身体，竟有如深秋的感觉，冰火两重天大抵就是如此吧。我低下头，才发现有一条青石铺就的路。窄窄的，很是陡峭，仅容一人通过，石级湿滑难走。

缝隙外的栈道阳光很是晃眼，我眺望远方，远方的村落绿树掩映、江水环抱，极像一副山水画。我素来恐高，如此的高度更不敢叫我掉以轻心，决不能将这种情绪传染。我深呼吸后，双眼直视前方。我不敢在栈道上停歇，更不敢左顾右盼去瞧风景。我忽然想，这绝壁上的栈道本身不就是风景么？想象着工人高空作业的场景，紧张的情绪慢慢舒展开来。

峡谷里的石头多不规则，因经年的风雨剥蚀，有的已无棱角，有的像重重叠叠的书页，有的似鸟兽……最为有趣的是一处石头居然跟金元宝的造型一样，有几个顽皮的孩子跑过去是又搂又抱，那神情恨不得将它连根拔起。许是存了摸摸金元宝把好运带回家的念头，一个个走过的游人都忍不住上前摸上一把。

说到迎客松，人们很自然联想到黄山。其实，峡谷的一处绝壁上也有迎客松，姿态很是优美。我不敢靠近，只能用相机定格它的模样。迎客松仿若美人回眸，隔着云海与右边山头的林木相望，几多期盼，几多情深。那流动的山风，不就是它在细语低喃吗？

别了迎客松，我们继续一路向前。前面人声嘈杂，原来有很多游人在拍照，我看见旁边竖着一块木牌“最佳拍摄点”。我走了过去，这才发现此处正对着“一炷香”。看其独特的造型顿生实至名归之感，上大下小，极像一炷香插在香炉里。如果不是身临其境，无论如何都难以令人置信。这样的山是如何形成的呢？它会不会是板块碰撞的结果呢？它邻近的两座山，多像守护孩子的爹娘啊，也许曾经它们就是一体的吧。

大峡谷是神奇而瑰丽的，“奇”“险”“秀”等字眼也不足以浓缩她全部的内涵。一路走过，峰上有峰，壁上有壁，尽显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欣赏如此的杰作，你不得不叹服大自然的神奇，你不得不对大自然心生几分敬畏，你不得不赞美人的智慧。（2012.7.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