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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18世纪奥地利约瑟夫二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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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约瑟夫早逝的第一位妻子,似乎揭示出来的讯息越多,其形象越发暧昧难解。
她显然受过良好的教养,既有装饰性的才艺(如小提琴和绘画等),偶尔也从事严肃性的写作,如一些探讨贸易和哲学的论文,即便算不上才华横溢,至少她也并无意卖弄。她的容貌即使不能说是惊人的美丽,至少是姣好和令人赞赏的。同时,无论她是否有讨人欢心的强烈意愿、是否能从他人的好感和爱慕中找到快慰(这一点令人怀疑),她显然深谙社交的技巧,无论是皇室还是他们交际圈中的显贵,在谈到她时无不是褒扬之辞。
这样一个无懈可击、受人喜爱的人,却始终怀有一些灰暗的思想。这既表现在她写给玛丽亚·克里斯蒂娜的题为“公主们的命运”的信里一般性的自怜中,也体现在她言行间流露的死亡迷恋中。后者,根据朝臣津赞多夫的说法,可能源于她母亲的死亡带给她的打击。据说她当时曾祈求上帝谕示,她还需在尘世羁留多久,之后听到了四声鸣响。起初她以为自己只能活四天,四天过后,她认为是四周。这个期限又一再变成四个月、四年,但她对自己将不久于人世的信念却从未动摇,并为此感到高兴。当约瑟夫的姐妹乔安娜患天花去世时,她对玛丽亚·克里斯蒂娜说,自己活在世间毫无益处,情愿代替乔安娜去死,唯一令她犹疑的只是不得不与玛丽亚·克里斯蒂娜分别。后者是她的小姑,也是她挚友,或者不如说恋人。她们在一起谈起约瑟夫打算为自己和妻儿建造新的陵寝,伊莎贝拉表示“至于我,我会进老陵寝。大公(约瑟夫)会和另一个妻子进那个新陵寝。”在我看来,她的死亡迷恋或许也源于她对自己注定要过的生活并不满意。而她与玛丽亚·克里斯蒂娜的关系更加深了我的这种怀疑。
Derek Beals对这一点始终表达得很委婉,“她喜爱整个皇室家族,但对玛丽娅·克里斯蒂娜怀有最深的感情”。但伊莎贝拉谈到玛丽娅·克里斯蒂娜时的诸多溢美之辞,如“天使”、“神圣的造物”、“想用无尽的亲吻使她窒息”、“我等待你的答复如同罪犯等待判决,你知道我已为你疯狂”……作为友谊的宣示未免异乎寻常。更加微妙的是,当某一次约瑟夫生病时,伊莎贝拉在给玛丽娅·克里斯蒂娜的信件中写道“尽管我对你的爱那么强烈,我仍然感到昨天应该优先考虑一下大公”。但无论怎样,伊莎贝拉把她的真实情感隐瞒得很完美。她将时间尽可能用来陪伴丈夫,当约瑟夫外出时,则留连在玛丽亚·克里斯蒂娜的身边。她在这对兄妹之间周旋,拥有他们两人的信任,当他们争吵时也居中调解,尽力让约瑟夫相信错在自己一方,也劝玛丽娅·克里斯蒂娜照顾约瑟夫的自尊心。还有她们之间那些秘密的、热情洋溢的通信——伊莎贝拉在遗嘱中要求将她的200封信件留给玛丽亚·克里斯蒂娜,玛丽亚·特蕾西亚忠实地执行了她的遗愿,约瑟夫终生未能看到一字一句。有趣的是,之前看到的小说《约瑟夫二世和他的宫廷》中也提到了这个细节,不过做出了相应的改造:伊莎贝拉在给玛丽娅·克里斯蒂娜的信中透露了她对已故的初恋情人的怀念之情,以及从未真正爱上约瑟夫的事实。在她死后,为了使约瑟夫从过于激烈的悲伤中恢复过来,玛丽娅·克里斯蒂娜遵照伊莎贝拉的嘱托将信件给了约瑟夫,让他明白自己并不为妻子所爱。而实际上,信件是真,所谓的“初恋情人”则是子虚乌有,伊莎贝拉示爱的对象正是玛丽娅·克里斯蒂娜本人。
我想伊莎贝拉或许在某种程度上有着男性化的自我认知,而玛丽娅·克里斯蒂娜恰好满足了她这种倒错的自我认知。当观看过格鲁克的《奥菲欧与尤丽迪丝》后,她在给玛丽娅·克里斯蒂娜的信中写道:“……我本不愿任何外人在场,因为我本该全心想着‘我美丽的尤丽迪丝遭到了怎样的命运?’我本该如俄尔甫斯一般,一想到你的寿命竟终有尽头,便为之悲泣。”伊莎贝拉完全将自己代入到了俄尔甫斯(而不是作为女性的尤丽迪丝)的角色中,尽管在当时这个角色由阉伶演唱,而非如今日一般可由女演员饰演。《约瑟夫二世和他的宫廷》中同样有这个情节,只是书中的伊莎贝拉自比为一个不愿返回阳界的尤丽迪丝,俄尔甫斯则成了约瑟夫命运的象征,当伊莎贝拉逝去后,某一章的题目就是Che faro senza Eurydice。这大概只能解释为考虑到风化和公众的道德承受底线而不得不做出扭曲吧……
另一方面,约瑟夫对伊莎贝拉的态度也是一个充满矛盾的谜团。在他成婚之前,对婚姻怀有明显的焦虑和恐惧感,将之看作一种牺牲。在他给萨尔姆伯爵的信中,他写道“请让她知道我不是一个打扮花哨、会说一千种漂亮废话的年轻人,而是决心将她能够指望的思虑和关注全部展示给她的男人。我相信这是我的义务,我也必将履行,但赢得我的心的唯一方法是,如果她是友善的,信任我、愿意接受我的意见,我也将尽我所能给予她最真诚的、毫不轻率的感情。”这当然是毫不轻率的,作为未婚夫而言,甚至是过于冷淡了。同时,婚姻也与他投身战场的愿望相左:“……我的雄心,以及为皇后和她的臣民们效劳的意愿使得我一旦蒙获允准,情愿立刻从圣坛前奔赴前线。但在动身前,仍在圣坛上时,我会亲吻并拥抱这位公主。你读到这里一定会想,既然我还有一个月就要成婚,到时候我就不会有这么多亚历山大式的想法了。也许吧,我从未感受过爱情的魔力,也许它会改变我,正如发生在那么多远比我睿智的人身上的一般。”
至于他在成婚之后是否“为爱情的魔力所改变”,存在着截然相反的说法。与皇室关系亲密的一对贵族姐妹,列奥波尔汀·考尼茨和埃莱奥诺尔·列支敦士登,在她们的通信中一致认为约瑟夫是“难以打动的”、“冷漠的”,“看所有女性都像看雕塑一般”。列奥波尔汀进一步称他为“一部未完成的机器,听到人们谈论迷恋、爱、风流韵事,却没有体验过任何一种”。津赞多夫也在日记中写道:“我仔细观察了大公,他看起来不像他那尊贵的双亲那样有人情味,他态度傲慢,而且在搀扶他的妻子时摆出那样严肃和漠不关心的表情”。但也有一位皇后的女侍对津赞多夫表述了完全不同的看法,称伊莎贝拉在宫廷中过着受拘束的压抑的生活,在狩猎途中有个人死在她的马车后面,她对此无动于衷;她毫不爱自己的丈夫,尽管后者爱她很深。这番话透露出了伊莎贝拉身上某种超然的冷漠,这在她对玛丽娅·克里斯蒂娜谈起“如何赢得大公的心”时也有所体现:“不要顶撞他,要告诉他实情,但要以温和、简洁的语言,且决不要在人前。有时奉承他一下是值得尝试的,但太频繁会令他生疑”——一个妻子以如此客观、不掺杂感情色彩的态度剖析自己的丈夫总是古怪的。有趣的是,伊莎贝拉对约瑟夫也下了这样的结论:“他心中没有足够多的感情,使他能够立刻成为某人的朋友,所以首先要做的是赢得他的尊重”。
从这个角度上讲,约瑟夫和伊莎贝拉存在某种程度的相似性。他们都抱着尽义务的态度走向婚姻,对彼此如果谈不上爱,至少是可接受的。他们的感情都相对淡薄和克制,或许伊莎贝拉对玛丽娅·克里斯蒂娜表现出了超常的热情,但既然她将这种热情隐藏的如此完美,足以说明她的秉性。但如果说在这种关系中哪一方更加投入,我认为是约瑟夫。他在伊莎贝拉死后的哀悼之情,尽管有些浮夸,却很难说是虚假的。正如Derek Beals所说,伊莎贝拉毕竟是他在父母之外有着亲密关系的第一个人,他或许并未爱她到神魂颠倒,而且可以肯定表现得很笨拙,但他一定是喜爱她的;至于他的哀悼,如果说是做戏,未免太逼真和持久,足以形成一种“第二本性”。而对伊莎贝拉而言,由于玛丽娅·克里斯蒂娜的存在,约瑟夫或许只是她不得不应对的障碍,尽管她对他并无反感。
伊莎贝拉的一生是难于评判的。她完美地扮演了她的角色,但这既不是她想要的,也不能给她幸福。若说她是不幸的,那么她对自己的不幸又表现得过于冷静了。她似乎早已预计到了人生中将要遇到的种种不如意,在最大程度上规避了这些不如意给自己带来的烦扰,并且如愿以偿地在盛年离世。就这一点而言,她也是值得羡慕的,因为这是很多和她处在同样境遇下的人未能做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