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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子不安全
(2014-07-14 18:2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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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写给桃子 |
友人在我生产前一周来访，特意叮嘱：“月子里如果你独自哭泣超过半个小时，一定要告诉你老公，让他安慰你。”当时我想：日思夜想的桃子来了，我为什么要独自哭泣？
有的女子，聪明至极，三观正确，行为端正，自制力强，似乎很难做错什么事情，也没有什么事情能令其伤心，更不会有什么关系让她彷徨无助，独自哭泣。显然我不是那种女子。独自哭泣这件事，我干多很多回。幼年时回家发现空无一人，困饿交加，无计可施，在夜空下嚎啕大哭，以为从此要孤苦伶仃地长大；第一次失恋，以为天要塌下来了，无力承担，自此学会凌晨醒来，默默流泪等待天亮；高考失利，全身卷成一团缩在地板上，冰凉的月光在身旁静静流淌；远赴上海工作，每到傍晚守在电话机旁哭诉；辗转北京，终于安定下来，却猛然发现再也回不去故乡……如此脆弱的我，似乎并不需要什么理由就可以淌下眼泪啊。所以，果不其然，生下桃子第四天，回到家后，突然间我像掉进一个陌生空间，这个空间里所有事物，所有人们，被一个叫“伤感”的细菌感染，目之所及，无不令我怅然若失，如骾在喉，动辄就想大哭一场。
一个多月来我一直在细细品味那伤感，太过苦涩，似乎很陌生，似乎又很熟悉。每天早晨醒来看到桃子，心里满满的幸福感觉，到了下午则开始有些烦躁，“伤感”准时来访，“若失”也不请自来，曾经体验过的种种低落情绪密密地把我包围起来。我努力挣扎，却扒不开一条可以自由呼吸的通道。在这憋闷、无望、空洞中我又看见当年那个俊美的少年在朝我摆手，说到此为止吧，不再送你了，我们再见吧，再见吧，再见……
出院回到家当天，眼泪一直憋在喉咙里，咽不下去，流不出来，我躺在床上，憋得两眼发直。家里那么多人，那么吵闹，我的嘴却像被女巫施了魔咒一样，张不开，说不出。到了下午，我感觉再不开口就要决堤了，终于对老公说，我不行了，我情绪很低落，我想你时时刻刻在身边。当这句话说出口时，我突然明白，所有的难受原来都出自同一个源头。
住院那三天，“伤感”和“若失”都没有来访。那几天很多宝宝出生，我们没能申请到单间，也没能申请到月嫂，老公忙前忙后，一刻不离。挤在小小的三人间，方寸之地，老公和桃子，生命中最亲爱的两个人紧围身旁，那么亲，那么近，抬眼就能看见，伸手就能摸到，就连吸一口空气，也能感觉到满满的都是甜蜜。回到家后情况迥异。桃子被抱来抱去（我为何那么不愿意别人抱桃子呢），老公也忙来忙去，我孤零零躺在床上，像被遗忘在陆地上的一条鱼（喘息着吐泡泡的鱼）。
和自己作斗争这件事，一直很难。若是被身上的刺儿打败了呢，整日沉溺在低洼里顾影自怜，白白“内耗”的毫无创造的人生，说出来不仅得不到同情，还会被笑死。但是，谁又能摆脱“内忧外患”的人生常态。某个当红一线女星每日生活枯燥，健身练功学英语，问到情感，坦言自己生活在极度不安全中——这让我恻然，与“不安全感”同居同眠原来不是我的专利。市面上有各种畅销书会争先恐后告诉你如何找到“安全”，如何让自己的身体“充满正能量”，只要你愿意，随时能在书摊上痛痛快快喝上各种口味的“心灵鸡汤”，但到底有没有营养，你自己又能吸取多少养分，不得而知。根据我自己三十来年的成长经历，我的人生已经远离我曾经所期待的“安全”，少年时读到的“幸福和痛苦是紧随人生这趟列车的两条轨道”道出真谛：不要妄想“安全”，却也不要放弃另一半可以争取的幸福。
然而，三十岁的我尚未能将“真谛”实施于生活中，凡是能够让自己感觉安全的事情，我都不厌其烦重复一遍又一遍，并且期待更多，最好多得不能再多。比如，外出时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乘坐公交，我一般都反对开车。开车自然有开车的好处，方便啊，自在啊，快捷啊，但开车的坏处却也很致命：两个人必须有一个人开车，人在身旁却更像独处。最好是坐公交车，最好车上没有空座位，最好人多得转不开身，最好身体紧贴着身体，最最好，躲在臂弯里，听着心跳。在地铁里也一样。人那么多，那么吵，那么陌生，却能明确知道你身后有个强壮安心的臂弯。在拥挤的人群里，最美妙的声音是：站到这边来，到我臂弯里，你可以靠在我身上——就像婴儿寻觅妈妈的怀抱一样。小小婴儿的桃子，如果能说话，一定能同意我吧。
转眼桃子满月了，睡梦中偶尔会突然哭起来，我马上出声回应她，如果哭声不止，抱起来在我怀里呆会儿，往往就安静了，重新进入梦乡。我想，这个小小婴儿，是不是在一遍遍地确认“安全”？上千遍上万遍地确认自己是安全的，直到巩固成一个坚定不移的信念——妈妈真的爱护我，我的人生有后盾了。自此，哪怕天涯海角流浪去，哪怕人生有时凄风惨雨，也不会气急败坏去外面寻找“安全感”。人的世界很小，我却常常希望它更小，最好，小到只有一个子宫那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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