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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弯路走直

《体育画报》撰稿人 潘伟力

佩兰治下的国足在亚洲杯上的惊喜表现，颇有些拨乱反正的意思。收获信心与尊重，更重要的是锁定世预赛的种子席位——曾经在迷途上徘徊的中国男足，踏上了一条前景可期的正途。

连续高温了数日的布里斯班，这一天终于开始转凉，雨水也跟着淅沥而下。依旧一身红衣打扮的佩兰，没能像往常那样去市中心走走，只是在酒店楼下的地铁站边转了转，算是向这座停留了近半个月的城市作别。回到大堂，蹲守的十几名中国球迷认出了他，佩兰保持着标志性的优雅微笑，配合了所有的签名合影。转身上楼之前，他突然回过头，冲着朝他高呼“CHINA”的球迷们，说了一句标准的中文——“谢谢！”

告别布里斯班的前夜，中国队0比2完败于东道主澳大利亚脚下，但几乎所有人对这场失利的定义都是，虽败犹荣。输掉了亚洲杯四强席位，却赢得了大众民心，佩兰和他的团队，终归还是赢了。这支顶着“中国国家男子足球队”名号的队伍，十年来第一次不再如过街老鼠，他们尽情享受着媒体和球迷的赞誉追捧，就连翻译哥赵旭东，都一夜间成为了家喻户晓的名人。作为本次亚洲杯随队督战的最高官员，足协党委书记魏吉祥留下的告别语是：“我们高度认可佩兰团队的工作成果，确认他将带队出战六月开始的世预赛。”

将时针倒回到2014年2月底的广东清远，那是法国人阿兰·佩兰接手中国男足的日子。在恒大酒店的会议厅里，蔡振华第一次以足协主席身份宣告新帅的到来。但尴尬的是，那一天的新闻头条，却意外的被恒大抢走——就在佩兰上任的新闻发布会结束后不到五分钟，与会记者纷纷收到恒大发来的短信，宣布与里皮团队续约三年。在国家队沉沦的岁月里，是恒大扛起了中国足球大旗。不过，在新时代开启的节点，恒大看似无意的“抢头条”，似乎也并非吉兆。

佩兰是谁？蔡振华原本坚持按法语发音称他为佩林，最终还是放弃了；发布会上，记者不关心他的战术理念，而是调侃他长得像威廉王子。做了更多功课的球迷，知道他曾是温格的助手，也曾带里昂拿过法甲冠军，但更多的人，对这个略显陌生的名字，还是一无所知。当我们习惯了卡马乔时代的惨剧，熬过了傅博代理阶段的平庸，实在无法立即对一位初来乍到的“非名帅”说一句“我看好你哦”。

阿联酋沙迦，是佩兰的起点。但彼时接手仅一周的他，只能站在傅博身边，无奈经历着又一次被屠杀。1比3不敌伊拉克，仅以一个净胜球的微弱优势挤入亚洲杯决赛圈，是对佩兰信心的当头一棒。次日遍布全国媒体头条的“跪着出线”，依旧是无尽嘲讽。

转眼又是一夏，世界杯来了，继续与中国足球无关。近邻日韩前往巴西共襄盛举时，佩兰完成了独立组建国足的第一次集训，他们能约到的对手，只有马里和马其顿。

对于中国足球而言，缺乏关注度的时候，往往是卧薪尝胆的日子。相比卡马乔动辄索要天价豪宅的做派，佩兰的第一个要求就让中国足协感慨万千——他要的，是一间在足协的固定办公室。放眼世界，国家队主帅往往闲云野鹤、潇洒自如，佩兰却主动要求坐班，并极快地适应了足协食堂。而在中超联赛重燃战火之后，佩兰又迅速切换为空中飞人，尽可能不放过任何一次现场考察心仪球员的机会。作为翻译全程陪同的赵旭东说：“2014赛季，我至少陪他现场看了80场比赛，平均每轮两到三场，一周辗转三四个城市是常态。”

15年前，最受国人爱戴的米卢，留下过一句经典名言，态度决定一切，并最终率中国队圆梦世界杯。如今佩兰虽然没有旧话重提，却无时无刻不在用实际行动践行着这一点。2014年，佩兰带着中国队走南闯北，哈尔滨、南昌、郴州等地都留下过足迹。对于这些“初哥”城市的办赛条件，佩兰事无巨细必一一过问，尤其是比赛场和训练场的草皮质量，佩兰甚至要亲身前往考察才做决断。敬业精神所蕴含的职业态度，可见一斑。

幕后的工作容易被忽视，台前的决策则容易受质疑。独立组队之后，佩兰共计完成五期集训，每一次的大名单都免不了争议。天赋颇高的张稀哲和于大宝，逐渐成为边缘人；曾在卡马乔时代一度占据七个首发席位的恒大帮，也在佩兰手下失宠，只有郑智和张琳芃能锁定主力。待到亚洲杯前夕划掉冯潇霆和李学鹏，选择李昂和刘彬彬，佩兰性格里的强硬终于展露无遗。“我要的是能在训练中百分之百投入，拥有战斗精神，为国家荣誉甘愿付出一切的球员”，佩兰的话掷地有声，标准明确无误，争议只能搁浅。

被剔除名单的冯潇霆遭恒大罚款20万，让入围众将更加不敢懈怠。佩兰的标准，永远都是团队利益至上，包括老队长郑智在内，国家队里无人享有特权。一些老资格国脚突然发现，仅靠名气和过往功勋就能坐稳主力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像姜至鹏这样在11月才完成国足首演的新兵，只用了一场比赛就迅速征服佩兰，最终在亚洲杯出战四场，成为佩兰战术变换的关键棋子。一位足协高层事后感慨：“拿到23人大名单时，说实话心里真没底。但看到佩兰的用人标准和坚决果断，又无法不对他充满信心。”

2比1逆转乌兹别克斯坦之战，是中国男足在本届亚洲杯上的巅峰之作。这场比赛的“净打时间”达到62分41秒，是亚洲杯开赛以来第一场净打时间超过60分钟的比赛。赛后发布会上，佩兰还因此代表全队获得亚足联颁发的特别奖牌。短短四天之后，中国队再度刷新自己的纪录，在中朝之战打出65分17秒的比赛时间。要知道，在本届亚洲杯总计24场小组赛里，只有中国队的这两场比赛达到了亚足联推崇的“60 ”标准。而作为比赛胜利方的中国队，自然当记首功。

佩兰很清楚中国队的现有水平和地位，他所做的，就是拨乱反正，把曾经走弯的道路，重新走直回来。

“可能从比赛场面上，大家看不太出中国队的进步，但仔细分析数据的话，提高还是显而易见的”，一位足协技术部的工作人员说道。而跟队多年的记者们则纷纷感慨，中国队终于走上了正确的道路。这样的观点也得到了球员的认可，一位亲历过两任外教的球员表示：“卡马乔来自西班牙，总想着皇马巴萨那一套，希望主动进攻去压制对手，但根本不符合中国队的能力和在亚洲的位置。佩兰更加务实，曾在西亚待过，很清楚中国队的现有水平和地位。他所做的，就是拨乱反正，把曾经走弯的道路，重新走直回来。”

不能盲目骄傲，也无须妄自菲薄，这一批国脚的实力，虽然无法做到掌控局面压制对手，但也不至于只会干大脚破坏的脏活儿。面对实力相当或是略强的对手，佩兰制定的战略都是“控球式反击”，即在对方进攻终结后，不急于立即求快反扑，而是将球权尽可能控制在脚下，重新梳理进攻寻求破绽。这样做既能避免被对方夺回球权后持续打击，也能在不断的传控球中提升队员的自信。“中国队突然变得会比赛了”，成为许多媒体和球迷一致的看法。

每一场赛后发布会，佩兰都会被问及中场休息做了哪些布置安排，法国人的回答也总是出奇一致，那就是“让队员们多控球多传球”。只要球在自己脚下，本方球门就暂时安全，这样的道理佩兰最懂。小组赛三战，中国队总计传球1601次排名第四，成功率达到86.6%甚至超过卫冕冠军日本。这样的数据，全面超越了卡马乔时代国足的正式比赛。曾经的中国队，总被讥讽“只会打友谊赛”，如今佩兰最大的功绩，则是保证了国足在大赛发挥出稳定水准，仅此一点就善莫大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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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典型名帅佩兰带给中国队的，除了专业的态度和方法，还有重新享受足球的热情与自信。

本届亚洲杯四战，中国队的四个对手中，除朝鲜实力稍弱之外，沙特、乌兹别克斯坦和澳大利亚都在国足之上，四场比赛的控球率也基本能反映问题。与沙特的遭遇战，年轻的中国队能获得44.1%的控球权已殊为不易；对阵乌兹别克斯坦则拼得50%控球率，堪称最亮眼一战；对朝鲜的上半场，一身轻松的中国队闲庭信步，一度控球率超过七成，让球迷大呼巴萨附体；而在实力强大又有东道主之利的澳洲面前，33.5%的控球率和门前不断的风声鹤唳，则让我们清晰看到，中国队距离亚洲一流还有多远的距离。

与澳大利亚赛前两天，王大雷在布里斯班找了家发型屋，花30澳币换了个清爽利落的发型。训练场边问他所谓何意，大雷呵呵一笑：“小组赛都过去了，我们都要从头开始，我先做个榜样”。性格张扬、霸气外露，很多人说，佩兰之所以冒险让王大雷换掉以稳健著称的曾诚，看中的就是他那混不吝的气质。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种气质，正是从废墟中重生的中国队，所急需的养分。

五年前，高洪波率领的中国队在东亚杯上3比0横扫韩国，赛后一众球员就曾放出豪言：“我们这一代人，就从没有过恐韩症”。在飞速发展的现代足坛，三五年就足以改天换地，翻来覆去的老黄历，对球员的影响已经微乎其微了。这支国家队里，除了35岁的老将郑智，生于1986的郜林已是第二“高龄”。“曾经到处喊人哥，现在到处被喊哥”的郜林坦言，自己都有点不适应。在冯潇霆、赵旭日被排除之后，曾经那批闪耀荷兰的1985一代，也所剩无几了。

佩兰与足协的合同签到了2018。在下一个周期的世预赛中，1989一代将挑起时代的重任，这也是历史赋予他们的使命。2010年广州亚运会，是1989国奥成军后的第一届大赛，那一次他们梦断羊城，王大雷还因场外事件被推上风口浪尖。2011年，依然是这批年轻人，因误判饮恨马斯喀特，冲击伦敦的道路刚刚开启就宣告终结。直到这一次亚洲杯，他们才终于证明了自己，证明了这一代人的价值。

在澳洲四战，中国队共计19人获得出场机会，在出场时间排名前五的队员里，除了队长郑智之外，王大雷、张琳芃、张呈栋和梅方，都是生于1989年。斩获3球成为队内最佳射手的孙可、被誉为郑智接班人的吴曦、一人包办左路攻防的姜至鹏和防线前一夫当关的蔡慧康，也都属于1989一代。而且别忘了还有生于1991，却曾被布拉泽维奇跳级选入国奥的武磊，也能被归入那壮志未酬的一代人。

作为“泛九零后”，1989一代的足球启蒙中，错过了不少中国足球的苦难史。2000年亚洲杯四强，2001年十强赛出线，才是他们少年时代的精神支柱和梦想源泉。2004年以核心身份助国足拿到亚洲杯亚军的郑智，十年后依然是队中领袖，而他也是张琳芃和武磊们，所能接触到最切近的国足记忆。是的，过去十年中国足球经历了无数伤痛与低谷，但那些与1989一代基本无关。这支全新的国家队中，有一半以上的队员没有经历过上一届世预赛，他们所期待的，都是人生第一次的冲击。

佩兰所希望打造的，也正是这样一支充满性格与激情的球队，因为他坚信这样更能够凝聚力量。王大雷在微博上的高调，张琳芃遍布的纹身，张呈栋另类的发型，都一改国脚们曾经给外界的温吞水般的乏味感。酷爱拳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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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琳芃的文身，王大雷的发型，完全无碍他们在赛场上的全情投入，且更为他们作为新一代国足代表的个性飞扬写下了鲜明的注脚。

摔跤的翻译哥赵旭东，获胜后对着直播镜头打了套组合拳，出局后发布会上热泪盈眶，无不完美诠释了这支球队真性情的一面。佩兰私下说：“我很鼓励队员们向媒体和球迷敞开自己，我希望他们能将自己年轻的态度和能量传递出去，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是一支怎样的球队，在做怎样的事情，主动去寻求大家的关心和支持。”

从南半球的盛夏到北半球的严冬，国足载誉归来。凌晨五点的北京寒气逼人，却有上百名球迷通宵守候。他们高举着横幅“就是这么任性，就是这么爱你”。一届成功的亚洲杯，将数年累积的负能量一扫而空，中国男足迎风而立，发现眼前是大道通途。佩兰的终极大考，是2018年世界杯预选赛。只是，已经连续三届打不进十强赛的中国队，还有梦想的资格吗？

出征亚洲杯之前，中国足协下达的任务很简单，打出精神风貌，争取最好成绩。尽管对于成绩的指标没有细化，但谁都知道，小组出线是底线。这一届国足，最大的改变，是不再盲目，对目标有着清醒的认识。小组赛连胜锁定第一之后，全队上下在接受采访时都提到，对阵朝鲜也要力争胜利，目标就是为了提升FIFA积分，以争取亚洲前八，锁定世预赛种子席位。如此清晰的任务，从督战官员魏吉祥到所有球员，都已烙印心中，体现绝不打无准备之仗。

尽管1/4决赛不敌澳大利亚，但小组赛三连胜的“队史第一佳绩”，还是足以确保中国队锁定亚洲前八。在4月1日的亚洲区40强赛分组抽签里，中国队将铁定避开日韩澳等顶级强队。按照亚足联规定，40强赛将分为8个小组，每组第一名直接晋级，再取四个成绩最好的小组第二，组成第二阶段的12强赛。因此拿到种子席位也意味着，中国队跻身最终12强赛，也就是曾经的十强赛的几率大增。

从概率学上来看，中国队杀进12强赛的可能性，已经超过了八成。高洪波曾把上届亚洲杯定义为“练兵”，但回首2004年以来的三届亚洲杯，其实是世预赛一面最好的镜子：2006年世预赛只有八强赛，亚洲杯八强的入围比率为62.5%；2007年的亚洲杯八强里，则有75%的球队跻身了2010年世预赛的亚洲区十强赛；2011年的比率则更上一层楼，所有八强球队全部杀进十强赛，概率达到100%。平均来看，亚洲杯八强进入世预赛十强赛的概率超过八成，中国队只要避免成为那不到20%的反例即可。

十余年不曾杀进“十强赛”，让不少媒体和球迷都感慨，以中国足球现有水平而言，冲击“十强赛”基本就是当年冲击世界杯的难度了。能在祖国大陆的土地上经历一次“十强赛”，所能带来的热潮势必将远超过往。按照赛程，40强赛将从今年六月开打，明年三月收官；若国足杀出血路挺进12强赛，那么中国足球的热度将至少持续到2017年9月！广州恒大已然带动职业联赛的全面复苏，如果国足能在国家层面上更进一步，中国足球的翻身还会只是梦吗？

梦想终归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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