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瑞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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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觉得我是个比较幸福的人，因为我居住在繁华喧嚣的定海古城，这里不但文化底蕴深厚、民风淳朴，而且现存一定数量的古宅旧街，因此我打心眼里喜欢这座古城。如果要说起定海城中最繁华的，也是我平时最喜欢来逛的地方，那就得算是这赫赫有名的中大街。

或许在任何一座城市，都能够找出几条类似于我们中大街这样的老街，它们是城市的窗口和镜子，从中可以折射出这个城市的昨天、今天和明天。定海的中大街是一条长约百米的古街，既散发着从遥远的年代积蓄起来的悠悠古韵，又融入了浓浓的海洋文化气息。这中大街虽然现在已经重新修建，但还是按照修旧如旧的方式，把本来面貌基本保留了下来。老街高高的防火墙以及清代的建筑，吸引了南来北往的客人前来观光。同时这里也是我们这一代人追忆童年的地方，能够让不少衣锦还乡的老定海感慨万千。这儿一派古色古香，韵味悠悠。一路走来，尽是修缮一新的仿古风格建筑，街道两旁不仅有花样繁多的各类商品，以及古董店、茶室、咖啡厅、珠宝店等颇有特色的店铺散发出的浓浓小资情调，还有船模、贝雕、渔民画、肖像画等定海地方特色工艺品不断地吸引我的目光。这其中，最能够吸引我目光的，还得算是这一家名叫“瑞和”的糕饼店。

    这是一家古香古色的仿古店面，经营的糕饼都是纯手工生产，而且都是现做现卖，摆上柜还能冒着热气儿。店门口摆放着一块红色的招牌，上面写着“火热条子糕”五个字的广告语。这是一家百年老店，条子糕是它的招牌产品，每天来光顾的客人络绎不绝，生意非常好。这里的糕饼每天都是做多少卖完多少，还有好多人买不到，只好第二天趁早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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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对这家糕饼店是情有独钟的，当我还在上中学时，就非常爱吃“瑞和”的条子糕，现在虽说已是人到中年，但还是戒不了这一口，经常会光顾这里。特别是我从事了非物质文化研究工作之后，对这家百年老店更加关注了。这么多年下来，我和这家店的主人自然很熟了，由于我的职业病，我时不时地会向店主人问起这家点的渊源。

现在的“瑞和”糕饼店的店主是“瑞和”的第四代传人——舒瑞再（1942年生）老先生，今年已经年逾古稀了，但看上去还是神采奕奕，而且非常健谈。他对我说：“瑞和的糕点大多是米粉做的食品，主原料是糯米。我作糕点时，对自己的要求极其严格，所用糯米必须颗颗饱满、颜色粉白。每次轧米粉前，我都会对着米堆挑上好一阵，凡有瑕疵、斑点的米粒子我都会仔细地挑出来扔掉。”我听了之后，直竖大拇指。当我问起“瑞和”糕饼店的来龙去脉，舒瑞再老人竟然毫不保留地向我缓缓道来，他的思绪恍若时光倒流，回到了从前。

舒家祖上原本是宁波奉化人，有祖传的做糕饼手艺，在当地也有一定的知名度。明崇祯十七年（1644年），那一年正赶上清兵入关，舒家祖上举家老小从宁波奉化迁徙到定海白泉的皋泄村。从此舒家便扎根在舟山岛上，开作坊做起了糕饼糖货生意，手艺也是一代传一代。

一晃到了1870年，舒家的糕饼糖货生意传到了舒瑞再的曾祖父舒顺壕（1844年生）手里。舒顺壕决定向城里进军，带着家人离开了白泉皋泄村，在定海中大街开起了糕饼糖货店，取名叫“瑞和糖坊”。“瑞和糖坊”的位置就是现在的中大街31号，当时房子是舒顺壕自家造的，上面住人，下面开店，后面是厅堂、天井，再后面就是糕饼作坊。现在还保持着当时房子的格局。能在中大街拥有一间店面，在当时是很了不起的事。舒家作坊以生产糖货为主，兼带生产糕饼，自产自销。主要产品有麦芽糖、牛皮糖、芝麻糖、花生糖、冻米糖以及月饼和各类酥饼等。

舒瑞再的爷爷叫舒锡铭（1880年生），从小跟着父亲舒顺壕学做糖货糕点，二十多岁时便接过了舒家祖传的衣钵，成为“瑞和糖坊”的掌门人，因其聪敏好学，生意越做越好。舒锡铭还喜欢研制新产品，他开发的藕丝糖是先辈们手里没有的，由于味道独特，受到了食客们的青睐。慢慢地，“瑞和糖坊”的产品扩大到十多个品种，雇佣了四名伙计，产品开始向宁波、上海等地批发。舒家糖货极其讲究用料及工序，每一个环节都不马虎，所以出来的产品被周围街坊津津乐道。“瑞和糖坊”的产品中，最有特点的还是舒家的牛皮糖和麦芽糖。牛皮糖韧而脆，半寸方的牛皮糖拉开来有一米多长，有嚼劲不沾牙。因为生意好，店面不够用，舒锡铭用二十两黄金从当时一个慈溪商人手上买下了隔壁一幢楼，店面扩大到两间，生意是越来越好。

抗战时期，舒瑞再的父亲舒明达（字正义，1913年生）从舒锡铭的手上接过了“瑞和糖坊”，这时的“瑞和糖坊”已经改名为“瑞和糕饼店”。不知何故，藕丝糖的制作秘方却没有传承下来，以至于现在的“瑞和糕饼店”里面没有藕丝糖这种糖，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

由于战争的原因，当时百业凋零，中大街很多店铺纷纷关门歇业，但“瑞和”糕饼店能在夹缝中求存，完全靠的是舒明达精明的经商头脑和吃苦耐劳的精神。根据当时的市场特点，舒明达将以生产糖货为主的生产方式改为主要生产糕点、酥饼。当时产品有蛋糕、桔红糕、蛋黄饼、杏仁酥、桃酥、金钱饼等。战争时期，当时居民但凡家境过得去的都多多少少存放点糕饼，所以“瑞和”糕饼店的生意能一直保持兴旺。

从抗战胜利到解放前，舒家租用了现在的祖印寺做栈房，后又租用横塘弄一带五百多平米的房子堆放木柴、米、面和做蛋糕作坊。雇员增加到七到八个。此时，舒明达又研制开发出了条子糕，舒家的条子糕至今仍然是“瑞和”的拳头产品。

条子糕是以糯米为主要原料，中间夹白糖和桂花，质白细软不粘牙。因其易消化，很适合老年人和小孩的食用。舒家做条子糕极讲究季节，必定在立春开始做，到清明节结束，最多三个多月的生产时间。说起糕饼店，当时的舟山就有十四家，宁波、上海、广东就更不计其数了。但会做条子糕的，只有瑞和一家，可谓是独家经营，却远销广东、香港等地，甚至还远销英国。

条子糕要经过淘米、碾米、拌粉、磁粉、放馅、蒸糕等工序，一个伙计一天只能舂三十斤，所以价格也不低。解放初大饼是两分钱一个，一包条子糕二十四块，每条像麻将牌那么大，却能卖到一分一块，而且客人一般还都是五块、十块的买。当时条子糕是有钱人家的细点和祭祀用的贡品。二月初二供龙王，四月清明祭祖先，如果哪家贡品里有条子糕，那这家的家境一定是比较殷实的。

解放后，1956年政府搞糕饼生产合作社，只有十五岁的舒瑞再也随父亲舒明达进入合作社当学徒。当时入社的共有十四家糕饼店，舒瑞再家入社资金是三千元，占了三分之一多。1958年糖饼糕三社合并成立了国合营定海食品厂。1975年改为国营康乐食品厂，舒瑞再一家五口都成了康乐食品厂的工人。这康乐食品厂在当时的定海来说，是叫得响的好企业，红火了好多年。

1996年，由于市场竞争激烈，曾红极一时的康乐食品厂也慢慢走了下坡路，最后被别的企业兼并了。在这家工厂干了40年的舒瑞再，终于在他55岁时下岗了。虽然下了岗，可他一点也不悲观。对他来说下岗未必是件坏事，因为他可以完成多年来一直埋在他心头的夙愿，让“瑞和”糕饼店重新开张。

毕竟是时过境迁，“瑞和”再开张时，已没了当年的那个气派和规模。原来的三间店面，现在只剩下一间，糕点的制作与销售都挤在一间只有五十平方米的店堂里，显得非常的拥挤。拥挤是拥挤，但是生意却是一点也不差，因为“瑞和”有自己的“秘诀”，它的秘诀就是“原料好、配料足、肯花功夫”。有了这“秘诀”，再加上祖传的秘方，“瑞和”糕饼自然就得到了定海人的认可。就这样，一直维持到现在。

舒老先生说：“现在我们这个店门面小了，做糕的人也只有我和老伴两人，人手不够。再说我们年纪都大了，手脚慢了，每天做的糕越来越少，除了做传统的时令糕点外，不敢接什么大的单子。但是既然我们‘瑞和’这个百年老店的牌子挂在这里，就得保证糕饼的品质。我宁愿不做大单，也要让老食客们尝到我们‘瑞和’糕饼纯正的老味道。”    

是啊，这老味道确实好，但是更需要传承人来传承，当我提到传承人这个话题时，舒老先生摇了摇头说：“子女都有自己的工作，女儿还是个公务员，怎么会来做糕点啊？孙子这一辈更不可能了。孙子中考时，我还开玩笑说，考不上就跟爷爷做糕。结果，他给考上了舟山中学，这下子又没戏了，哈哈…… 有心想收个徒弟，但这年头想学这一行的人很少，找不到。终于在前年，来了个河南小孩儿，他主动要求跟我学制作糕饼的技术，我当时就答应了。徒弟领进门，修行在自身。这小孩儿挺聪明，这一年多学得也差不多了。像条子糕、祭灶果、乌馒头、月饼这四季茶果，他也都会，我也算是有传承人了吧，哈哈…… ”说到此处，老人爽朗地笑了起来。

老人说的这个小孩儿是个河南人，原本是来舟山打工的，名字叫黄维峰，生于1994年，可以说还是个孩子。舒瑞再老两口都拿他当自己人，平时也不喊他的名字，甚至也忘了他叫什么名字，都叫他“小孩儿”。舒瑞再把自己精湛的手艺都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这个“小孩儿”，但愿“瑞和”能把“小孩儿”留住，“小孩儿”能把“瑞和”发扬光大。

我们正聊着，只见“小孩儿”把热气腾腾的条子糕端出来了，我急忙夹起一块放到嘴里。呀，糯糯的、软软的，又香又甜，可口极了！慢慢地品味这这雪一样白、香喷喷的糯米糕，感觉生活是那么的甜蜜、那么的美好。这样一块小小的条子糕，承载的却是一百四十多年的历史，一百四十多年的香甜，一百四十多年的饮食文化和这一百四十多年未变的老味道。

“瑞和”这个店名取得太好了，“瑞和，瑞和，福瑞祥和”。衷心祝愿我们的中大街能借“瑞和”糕饼店之光，永远福瑞祥和；衷心祝愿定海古城能借中大街之光，永远福瑞祥和；也衷心祝愿舒家的独门手艺能够薪火传承，“瑞和”这家百年老店能够后继有人、长盛不衰，这香甜的条子糕能带给所有热爱它的人一生的香甜，一生的福瑞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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