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上次在剧院看舞剧已小一年了，2022年刚刚开放的五月，我又进剧场看舞剧了。记得在2021年1月，去听一场音乐会时说过：去赴“琴为何物”，当知岁月静好。最近这几年，还能在剧院看剧，就是静好岁月了，当珍惜又珍惜。坐在剧院的“宝座”上，凝神静听、静观，恨不能让魔术师给我三头六脑、三耳六目，好多感知、多体会。
这次观的是由“黎星工作室”出品的民族舞剧《红楼梦》。《红楼梦》是一本大书、一出大戏，其故事也是人尽皆知。舞蹈本不擅长讲故事，但可以舞出一个故事的魂。有了一些观舞的体验，又看过黎星工作室出品的《大饭店》，就想这舞剧基本是淡化故事，张扬情感和情绪，再带有一些哲思。剧看完了，不得不感叹：该舞剧的艺术匠心和表现，大大地超越了我先前的预想。
该版《红楼梦》以贾宝玉决定遁入空门前的回忆为线索，让贾宝玉像作家曹雪芹一样，有了全知的视角。宝玉在回首往事时，规避了原作有关仕途经济、王朝兴衰的宏观视野，着重追溯与林黛玉、薛宝钗共处的温存，以及金陵十二钗为代表的女性群体“彩云易散琉璃脆”的凄美命运，发出个体无法主宰命运的哀叹。在舞姿中，有美丽与浪漫背后的残酷，残酷边界的美丽与浪漫。
这出“舞红楼”有十二章，在结构形式上与一百二十回的原著有呼应，章节之间形成互衬、互文关系。同时与原作“因空见色，由色生情，传情入色，自色悟空”，以及人生无常、生命无序的哲学感慨相应。舞剧将曹雪芹笔下充满哲思与辨证关系的文学意象，如亦真与亦幻，花团锦簇与白茫茫大地，烈火烹油与孤寂虚无，炽热与幻灭等舞动出来。我印象最深，心灵又最震撼的是：第六章的“葬花”与第十一章“花葬”。黛玉葬花是《红楼梦》的重头戏。舞剧用单人舞和双人舞（宝玉也加入了葬花），舞出一个弱女子，面对的“风刀霜剑严相逼”的生存境遇，以花喻人，抒发对无常生命的怜惜之情，以及对未知命运的恐惧与追问。怜的是花，也是自己。凭吊的是花，也是人。舞剧又用群舞进行了一场“花葬”，它与“葬花”互衬、互文。黛玉葬花时自我叨咕：“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黛玉逝去了，葬她的竟是花，花不仅葬了黛玉，还葬了逝去的十二金钗，甚至扩大至女性群体。舞台一片荒野的意象：满地是厚厚的，层层叠叠的落花，以及如墓碑一样的黑色椅子。不用解释，观者心领神会：走向椅子的是全都是女子，其中主要是香消玉殒的正册、副册、又副册的十二钗：王熙凤、林黛玉、秦可卿、贾元春、贾迎春、妙玉、香菱、鸳鸯、晴雯、尤二姐、尤三姐……这些椅子，虽然有坟墓的象征意象，但这些女子却不甘心成为干尸被花葬，她们开始肆意地起舞。满地的鲜花悼念她们的陨落，哀叹她们的命运，但满台的舞姿在诉说着她们的不甘和冤屈。她们要抗争、要控诉、要向压迫她们，让她们的生命早早凋谢的神权、族权、男权，向天讨一个公道，她们也要新生……也要人们见证她们的新生。这舞真是舞出了“红楼”之魂。
舞剧也是综合艺术，舞美、音乐等与肢体一道舞起来，还能不出魂吗？“省亲”一章，本不是重头戏，但多重元素综合起来，一加一就大了去了。在几排宫灯的照耀下，穿着蓝色官服的一众宫人站成整齐的阵列，处在队伍中心的元妃套着金黄色华服，那华服宽大得夸张、滑稽，元妃套上它，像套着枷锁、画皮，人像纸人、木偶，不敢向祖母、父亲以及一众兄弟姐妹表露任何情思，如提线木偶般行着宫廷仪礼。直到她从冰冷的躯壳里钻出来，人性与亲情才苏醒过来。但是欢聚时刻倏忽而过，枷锁和画皮又被套上，越在高位越身不由己，命被操纵不由己呀，宿命的意味厚厚重重的。黎星工作室的编舞能力，年轻艺术家的创作能力，让人折服啊！艺术的星空，被一颗颗星子灿烂着！这出舞剧，以民族舞为主，但也有芭蕾、现代舞的加盟，是舞种的大融合。这舞的世界，让人陶醉不已。
(2022-05-20 17:3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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