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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叹号！因《尘埃落定》而画（1）
(2021-08-27 19:51:43)
感叹号！因《尘埃落定》而画（1）
四个月前，我在保利大剧院观看了由四川人民艺术剧院演出的话剧《尘埃落定》。那场演出划上了句号，心里的感叹号却一再蹦出来。全剧时长215分钟，这么长的时间中，我感到我自己和几乎所有的观众，都好像是屏住呼吸，静静看，静静地听，没有笑声，连窃窃私语似乎也没有。台上的演员、台下的观众好像进入了一个道场，与经验和超验的人世，与天地进行着一个充满仪式感的对话……
该剧改编自作家阿来获茅盾文学奖的同名小说，二十年前我读过这小说，看了话剧后又重新将小说读了一遍。重读的意愿出自剧场演出氤氲着的，让人迷迷恋恋、沉沉醉醉的气息。我想此剧的编创者，也许正是在一种神秘而又坚定的力量指引下，才能坚持“让原作说话”；用一个傻子的内心独白来担纲故事叙述，从而让小说意蕴深长的诗性，潜滋暗长在舞台和剧场中；让全剧的灵魂出窍并游走起来。
“那是个下雪天的早晨，我（作品主人公——傻子少爷）躺在床上，听见一群野画眉在窗子外边声声叫唤。
母亲正在铜盆中洗手，她把一双白净修长的手浸泡在温暖的牛奶里，吁吁地喘着气，好像使双手漂亮是件十分累人的事。她用手指叩叩铜盆边沿，随着一声响亮，盆中的牛奶上荡起细密的波纹，鼓荡起嗡嗡的回音在屋子里飞翔。”
这是小说的开头，也是该剧开始时傻子的台词。
“现在，上天啊，叫我来到这个世界的神灵啊，我身子正在慢慢地分成两个部分，一个部分是干燥的，正在升高；而被血打湿的那个部分正在往下陷落。（我，傻子被复仇者刺杀）
上天啊，如果灵魂真有轮回，叫我下一生再回到这个地方，我爱这个美丽的地方！神灵啊，我的灵魂终于挣脱了流血的躯体，飞升起来了，直到阳光一晃，灵魂也飘散，一片白光就什么都没有了。
血滴在地板，是好大一汪，我在床上变冷时，血也慢慢地在地板上变成黑夜的颜色。”
这个小说的结尾，在剧末也由傻子独白出来。傻子的内心独白始于床也终于床，傻子感受到的颜色，从乳汁的白，到夜的黑。真正是言有尽而意无穷。
剧中主角傻子少爷，18000字的台词，几乎都出自原作，仿佛一个说书人在说书、说戏，一个行吟诗人在广袤的大地一边行走一边吟诗。文字语言的魅力像焰火喷吐出来，与剧情和舞台表演形成张力，这样的观剧体验是我以前没有过的。
“一个声势显赫的藏族老麦其吐司，在酒后和汉族太太生了一个傻瓜儿子。这个人人都认定的傻子与现实生活格格不入，却有着超越时代的预感和举止。在其他吐司遍种罂粟时，傻子少爷突然建议改种麦子，结果鸦片供过于求，无人问津，大批饥民投奔麦其麾下，麦其家族的领地和人口达到空前的规模，傻子少爷也因此娶到了美貌的妻子塔娜，并开辟了康巴地区第一个边贸集市。然而当傻子少爷回到麦其吐司官寨后，一场家族内部关于继承权的腥风血雨却悄悄拉开了帷幕……”当傻子少爷即将成为新的麦其吐司之时，红色汉人来了，麦其家的仇人也来了，一个旧制度即将终结，最后一个吐司也倒在了血泊中。
这是小说封底的故事梗概，一言一语都老实巴交，落在实处，像一个良民出示他的身份证。
一段在流水一般的姑娘身体里寻找的爱情
——爱情
一场罪恶在骷髅里开花的战争
——罂粟之花，为恶之花而战，无胜算
一段隐匿在亲情、伦理与人性之下的权力争霸
—— 吐司之位，傻子也想要
一场贪婪、枪炮和病毒炸开的末日狂欢
——人性暗黑与社会黑暗的亲吻
一件披上就会被鬼魂附体的紫衣
——魔幻与现实的相拥
一个被割掉两次舌头还能说话的奇迹
——能不能说话不由舌头决定
一位诞生于四川阿坝藏区的“阿甘式”人物
—— 傻子的人设
这是话剧的剧情介绍，言语煽情而又有点卖关子，用犹抱琵琶半遮面，来引人注目。破折号后面是我个人的注解。商演的苞蕾，虽然饱满而壮硕，但地道的人文蕾心，让演出开出的花儿仍然有浓浓的文学馥郁。就像秦淮八艳中的某女子，厚厚的脂粉也不掩其骨子里的贵族气息。这是拜原作所赐，也是拜改编者的匠心所赐。
“尘埃落定”真是一个好题目。尘埃是最不起眼的颗粒，但又是构成大地不可或缺的粒子。它飞起来、落下来，永无止息。在漫漫历史和浩瀚宇宙的无垠时空中，任何人、事都是尘埃，无论怎样繁花似锦、烈火烹油，怎样位高权重、金玉满堂，都逃不过灰飞烟灭、花落流水，正如那个麦其吐司以及他所代表的一个时代。
那个傻子这样说：
“我看见麦其吐司的精灵已经变成一股旋风飞到天上，剩下的尘埃落下来，融入大地。我的时候就要到了。我当了一辈子傻子，现在，我知道自己不是傻子，也不是聪明人，不过是在吐司制度即将完结的时候到这片神奇的土地上走了一遭。”
其实，我们所有人都是在一定的时候，在一片神奇或不神奇的大地上走一遭，本身都是一粒尘埃，飘飘洒洒一番，然后再落下来，融入大地。如果这就是尘埃落定，那是宿命，是虚无。我们自带的宿命和虚无还不够用吗？还要到剧场来购买吗？
塑造了那个傻子的作家阿来，在《落不定的尘埃——代后记》中这样说：“血性刚烈的英雄时代、蛮勇过人的浪漫时代早已结束。像空谷回声一样，渐行渐远。在一种形态到另一种形态的过渡期，社会总是显得卑俗；从一种文明过渡到另一种文明，人心猥琐而浑浊。所以，这部小说，是我作为一个原乡人在精神上寻找真正故乡的一种努力。”
这样看，任何尘埃若定，都不是宿命和虚无，尘埃是落不定的，因为有精神的寻找。
任何事情都有它的结局，哪怕是拟想的开放式结局，任何生命都有它命定的终点，哪怕是幻想的成仙成佛，这尘埃看似落定了。从物质不灭的视角看，尘埃虽然会落定，但在落定时也在进行着能量传递或转换。阿来的《尘埃落定》作为小说出版问世，这尘埃融入阅读时空后，又作为新的落不定的尘埃飞扬起来，这也就有了我在剧场看的同名话剧。当我在剧场看的这出剧落幕了，作为这一场剧这一次演出，落定了，但它在观剧人心里激荡出的涟漪，又蒸发升腾为落不定的尘埃。
俗话说：呆子做戏，傻子看戏。戏如人生，人生如戏。像“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一样，还有怎样的人生戏没有被写过，没有被演过。壮怀激烈、忠孝节义、善恶美丑、历史轮回……还有怎样的主题没有被揭示；机缘巧合、大开大合、起承转合、魔幻穿越、象征比拟……还有怎样的招数没有被使过。为何还要巴巴地去看什么戏？
为了心中能泛起尘埃，有所思所想，能有感叹号、惊叹号……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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