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大鱼向东游

曹文轩/文  龚燕翎/图

一条大河，一年四季都在哗哗流淌。河上有船却没有桥。

现在人们要在河上架一座桥，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大河中央打下去第一根桥桩后，架桥的人却又撤走了。

并且从此就不架桥了。

这根桥桩便独自一根孤零零地站立在大河中央。

它原以为会有一根又一根的桥桩出现在大河上，并且与它一起托起一座大桥呢，可是等了一天又一天，也没有见到再有人来打桥桩。

它只好再一天一天地等下去。

这天夜里，它做了一个很大的梦，梦见大河里打了一根又一根高高的桥桩，满满一河，数都数不清。一群孩子从这根桥桩蹦到另一根桥桩。流水在桥桩间打着漩涡，孩子们在桥桩上穿梭着，一片欢声笑语。

它醒来了，大河还是那条大河，大河上还是只有它一根桥桩。

它终于明白了：这大河上永远也不会有另一根桥桩了。

天上的星星不只是一颗，星星周围都是星星。

空中的大雁不只是一只，长长的雁阵就像是谁用笔在天幕上画了长长的一笔。

大地上的白杨不只是一棵，一棵又一棵，一直延伸到了遥远的天边。

大河中央，却只有一根桥桩。

这年春天，桥桩上居然长出了两三根细细的树枝，树枝上海长出几片小小的树叶。

飞来了一只鹭鸶，落在了桥桩上面。

鹭鸶在它的身上磨着爪子磨着嘴，它虽然感到有点儿疼，但是满心喜欢。

后来，鹭鸶翘起屁股，喷出一股白色的粪便，把桥桩弄得脏兮兮的。

桥桩想对鹭鸶说：“没关系，下场大雨，我就干干净净了。”

鹭鸶飞去了。

桥桩觉得鹭鸶飞得很漂亮。

傍晚，一个捕鱼老人驾着一只小船来到了桥桩身边，将缆绳拴在了它身上。

看来老人今天要做这里过夜，桥桩满心喜欢，树叶不住地在风中摇摆着。

夜晚，捕鱼老人坐在船头，望着天空的星星，唱起歌来。

他的歌很悲凉。

桥桩默默地听着，树叶一动也不动。

老人一直唱到月亮沉落到远处的芦苇丛中。

灯熄了，老人歇了。

大河一片安静。

桥桩在想：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夜晚啊。

河坡上，来了一个放羊的孩子。

羊群在河坡上吃草，孩子就坐在和坡上。

他默默地托着下巴，一动也不动。

过了一会儿，孩子开始用泥块或者瓦片、石子砸桥桩。他一下子一下子地砸着，可是没有一次能够砸中。

桥桩很想将身子偏过去让他砸中，可是它只能纹丝不动地立在那里。

从此，这个放羊的孩子天天来到这里。来了，就默默地坐着，不说话，也不唱歌。

他坐下后，就用泥块或瓦片、石子砸桥桩。

一下子，一下子……

哈，终于砸中啦！

桥桩虽然感到有点儿痛，但它心里十分高兴。

树叶哗哗地响着，像在鼓掌。

很快，放羊的孩子可以做到百发百中了。

桥桩被砸得伤痕累累，但它喜欢，喜欢能天天见到这个放羊的孩子，喜欢它不停地用泥土或瓦片砸它，使劲地砸它。

秋后，天天暴雨，大地和河流笼罩在茫茫的雨烟里。

放羊的孩子没有再出现在河坡上。

这天，洪水滚滚而来，一些村庄被冲毁了。

一个孩子在水中挣扎着，随着水流，迅速地向这边漂过来。

他惊恐的眼睛里出现了那根桥桩。

过来了，过来了……是那个放羊的孩子！

桥桩心中不住地呐喊：“抓住我！抓住我……”

放羊的孩子在靠近桥桩的一刹那，张开双臂抱住了它。

洪水越来越大，越来越猛，桥桩渐渐倾斜下来。

一个巨浪打来，桥桩被连根拔起，倒在了大水里，激起一大团水花。

孩子紧紧抱着它，在浪花里穿梭着。

桥桩竟然不住地驶向岸边。

一个浪头过来，将孩子送到了浅滩上。

随即，一排大浪忽的又将桥桩卷进洪流里。它在水面上旋转了一圈，很快融入了从上游冲来的木头们中间，与它们一起，挤挤擦擦，随波而去。

孩子站在浅滩上，默默地注视着它渐渐远去。但看着看着，却再也分辨不出哪一根木头是它了。

它与它们一起在波浪中沉没，跳跃，忽隐忽现。

孩子忽然觉得，它们像一条条大鱼正一起游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