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文献给鲁迅先生。

1941年，绍兴。
苍白的天空下，宽广的曹娥江缓缓地流向远方，两旁灰黄的沙地上种着紫黑色的西瓜。其实西瓜收获季节早就过去了很久，但这些西瓜，哪怕蔫头耷脑，都还固执地躺在江边。




宏提着行李箱走到江边。残秋的风呜呜地吹着，远处几艘渔船僵硬地躺在水面，毫无生机。宏叹了口气，低下头，无言地看着脚下蜷缩着的一只瘦小的、皮毛稀疏的猹。它一定冷极了，连西瓜都吃不下，靠在宏的皮鞋旁，瑟瑟地发着抖。




“哎！宏哥，你来了？”一个有些沙哑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一个身材结实的农民扛着锄头，笑眯眯地走了过来。他头上戴着一顶破旧的毡帽，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棉衣。他的脸颊通红，上面夹杂着一些皱纹和一道道的伤痕，鼻尖沁着汗珠。




“水生？”宏抬头一看，无神的眼睛闪过一丝笑意，“许久不见。”




“宏哥，你不是去上海了吗？怎么回来了？”水生问。




“……”




宏没有回答。一想到报社门前那几条白得刺眼的封条，他就心寒。为什么？发表革命言论有错吗？果然，在国统区，一句为民请命的话，都不能说。




“这……这不是来看你们了么。”宏强作笑脸，“对了，你父亲怎么样？”




“他……在几年前就得病死了。”水生脸上划过一丝神伤。




“那你的兄弟姐妹们呢？”宏又问。




“前年饥荒，都饿死了。”水生嘴角撇了下来，眼里闪动着泪花。




宏默默地闭上了眼睛。闰土大叔一家辛苦了一辈子，却落得这样的下场……世道啊，世道。




“这个天……还种西瓜干什么？没准西瓜熟不了。”宏看着脚下萎蔫的西瓜，问。




“没办法啊……只能这样种着。但是这些瓜啊，连猹都不稀罕吃。拿出去卖，又没人买，卖出去又得交几回钱，一分钱都赚不到，还得倒贴。”水生苦笑着摇了摇头，“什么地方都要钱……”




宏沉默了。转眼就二十年了，故乡还是没有变好，甚至变得更加破败。大伯说，在他小时候，这里是美丽的水乡，是人间天堂。但是现在……




天空由苍白逐渐转黑，曹娥江也被染成了黛色。起伏的远山在黑色的天空中，逐渐模糊。宏低头看看脚下的西瓜地，西瓜也模糊成了一颗颗起伏的黑色。那只猹还是没有离开，它的眼睛朝宏大睁着，闪动着绿光，好像在期盼着什么。




“宏哥，你怎么不说话了？”水生歪着头看着宏，“哦，我明白了。你是想起那些伤心的事情了吧？我比你更苦呢！你在城里吃好喝好，我还在这里锄地管西瓜……但是日子再苦，也还要继续。我相信苦日子很快就会到头的。”水生说着，脸上浮现出期待的、爽朗的笑容。




宏抬起头，惊异地看着水生。又破又脏的毡帽下，伤痕与皱纹斑驳交错的脸上，水生的双眼是何等的明亮，何等的坚定。水生很像他的父亲，但他身上又有他父亲不同的地方。




没错，就像这黑夜，这片土地无论是如何的黑暗，终究都会亮。




“哎哟，不要想那些晦气的事情啦！走，到我家吃晚饭吧！”水生笑着拍拍宏的肩膀。




“嗯！”宏重重地点了点头。



走下沙地时，宏似乎看到，夜空中浮现出一道若有若无的曙光。




——《故乡》是我最喜欢的一篇课文。鲁迅先生回到自己的故乡，并没有看到想象中的梦里水乡，而是发现，记忆中的故乡早已颓败。但是，他依旧相信，路还在，希望还在。“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踩出前进的路的人，就是这些从来不放弃希望、充满力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