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虽然分为许多民族,有不同的民族特点。但同时,不同民族的人,由于人性总是相通的,又会有许多共同的社会的、审美的取向。巴赫金通过对拉伯雷《巨人传》的阅读,提炼出了一个“狂欢化”理论,对我们很有启示意义。曹雪芹的《红楼梦》似乎与巴赫金离得很远,但我们仔细阅读他们的著作,发现他们的“文心”是相同的。如果说曹雪芹用感性的艺术场面诠释了“狂欢化”的话,那么巴赫金则用他的理性的智慧论证“狂欢化”。
巴赫金是前苏联学者,著名文艺理论家,他在研究法国文艺复兴时期的伟大作家拉伯雷的时候,从民俗文化的视野,提出了文学理论中“狂欢化”这个理论。主要的著作是《拉伯雷的创作与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期的民间文化》。这个理论引起了世界各国学者的广泛兴趣。认为它也是一种解构主义。实际上这样的解释是不够的。“狂欢化”理论是一种典型的文化诗学,是由于巴赫金丰富的西方中世纪民俗知识积累所形成的理论创造。
拉伯雷是可以与莎士比亚比肩的文艺复兴时期的伟大作家,他的小说《巨人传》具有极高的艺术魅力。但是过去的拉伯雷总是不能充分被人所理解,这是怎么回事呢?这是由于人们总是用文艺复兴时期建立起来的理性、理想、典雅、规范、标准语言等观念去套拉伯雷的作品,也就是巴赫金所说的“现代文艺学的一个主要不足在于它企图把包括文艺复兴时期在内的整个文学纳入到官方文化的框架内”。巴赫金认为要了解拉伯雷的创作,就必须了解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期的民间笑文化。中世纪的狂欢节一般一年有三个月。在狂欢节的各种活动中,如游行、演出、祭祀,有扮演小丑、傻瓜、巨人、侏儒和畸形人的极为热闹场面,充满笑。狂欢节是人们的“第二生活”,在这第二生活中,人们摒弃官方的一套,而达到不受束缚的自由自在的境界,与平时的生活形成鲜明的对比。
狂欢节的特征是:1、人们摆脱中世纪时期平日生活中等级关系。狂欢节是无拘无束的,全民性的,统治者和平民在节日中,不能不处于平等的甚至颠倒的地位。这样就使人摆脱一切等级关系、特权、禁令,并从非教会非官方的观点来看世界,置身与原有的制度之外。2、人们产生“狂欢节的世界感受”和乌托邦式的思维。由于上面所说的情况,人们在狂欢节中的感受发生了变化。平时要讲究身份、角色、职业等,可在狂欢节时刻,人门不拘形迹,在摆脱上述束缚后,人回到自身,异化感消失,摆脱神学严肃性休息一下,开开僧侣的玩笑。3、人们动态的发展的观念的强化。狂欢节的节目和活动,都包含了生死相依,更新与衰落相伴,有盛筵的欢乐,但有没有不散的宴席。总是面向未来和发展。这与官方的节日不同。官方的节日无非是庆祝他们的统治的万世永恒、万古常青。总是面向过去。
拉伯雷的小说的诙谐和嘲笑完全是“狂欢化”。他写奇怪的身体,写饮食,写排泄,写性,写骂人的脏话,写广场的欢笑等,巴赫金称为“怪诞现实主义”。如拉伯雷小说中有浇尿和用尿淹军队的情节。如《巨人传》中高大康把尿浇到巴黎人身上的故事。高大康的马在一个浅滩上撒尿,淹没了毕克罗寿的部分军队。还有朝圣者陷入高大康的尿河中的故事。巴赫金分析说:“尿和粪便的形象……是正反同体的。它们既贬低、扼杀又复兴、更生,它们既美好又卑下,在它们身上死与生,分娩的阵痛与临死的挣扎牢不可破地连结在一起。”作品中有许多所谓“广场语言”。如有的章节是这样开始的:“著名的酒友,还有你们,尊敬的花柳病患者……”巴赫金分析说:“在这些称呼中辱骂和赞美混为一体。肯定的最高级与半是骂人的词语‘酒友’和‘花柳病患者’合而为一。这是辱骂似的赞美,赞美似的辱骂,对于不拘形迹的广场语言是颇有代表性的。
巴赫金的“狂欢化”理论,从民俗文化的视野来分析作品。这在思想上是很有意义的。最重要之点是:颠覆等级制,主张平等的对话精神,坚持开放性,强调未完成性、变易性、双重性,崇尚交替与变更的精神。在方法论上,则启发我们,研究文学不能仅仅满足于流行的、规范的、教条式的观点,完全可以从民间笑文化的视野吸收营养,另开一扇窗户,来看文学世界。这个方法论具有普遍的意义。
如中国的几部古典长篇小说,都可以从这个新的文化视野进行分析。如《红楼梦》中“玩童闹学”(9回),就是一次非儒教的狂欢。义学本是读圣贤书的地方,最讲究礼节的地方,如今却发生了带有狂欢性的闹学事件。当这个事件达到顶点时,确有过节般的气氛。“贾瑞急得拦了一回这个,劝一回那个,谁听他的话?肆行大乱。众顽童也有帮着打大平拳助乐的,也有胆小躲过一边的,也有立在桌子上拍着手乱笑的、喝着声叫打的,登时鼎沸起来。”对于整体要枯燥地背诵陈旧的“四书无经”的儿童来说,这次活动,的确是他们的一次狂欢。在狂欢中,把儒教的伦理消解了,这只要考察这件事情的起因,以及当时那些污秽的话语,如金荣说秦重与香怜两人在后院“亲嘴摸屁股”,与子曰诗云的儒家道德教条作对比,就可以作出有意味的分析。又如“群芳开夜宴”(63回),怡红院的丫鬟给贾宝玉作生日,把十二钗都请到。吃、喝、玩、游戏,特别是其中作占花名的游戏,差不多晚了个通宵。胡乱歇一歇。芳官竟不知道和贾宝玉同榻。芳官知道后害羞了,可贾宝玉却说:我竟也不知道了。若知道,给你脸上抹写墨。不同阶级的人平等对话。阶级的隔阂在狂欢中消解了。人与人之间都是兄弟姐妹。但这只有在狂欢这一刻才能做到。还有一回就是大观园的螃蟹宴(40回)了。要是这三个场面用狂欢化理论来具体分析,可以分析出很有意义很有价值的东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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