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儿园里要讲童话。动物差不多是童话里永恒的主角。
　　童话里的动物，当然如同戏剧的脸谱，一望而知其忠奸良莠的，儿童嘛，事情搞得太复杂，道理反而不容易弄清白了。狼、羊、马、牛、乌龟、兔子、狐狸、孔雀、蜜蜂，都拉来充当某一种或好或坏的品行的典型代表。这种教育效果明显，直到现在，我一想到狐狸，还要为他骗了雀子的一块肉而恨恨不平。
   当然，我不止愤恨于狐狸的狡猾，还对爱睡觉的兔子深表遗憾，天生一副做长跑冠军的腿脚，却败在乌龟手下。我对寒号鸟很不以为然，它是过一天算两个半天的典型，鸟无远虑，等到冬天来了，只好号叫忧愁。我对整天奉献的蜜蜂大为赞赏，没有这奉献，我冰箱里就不会躺着一罐蜂蜜。小时候我想，如果我是一只蜜蜂，肯定会把酿出来的蜜自己吃掉。但众所周知，这不是蜜蜂的想法，蜜蜂总是只管酿造，将蜜都给人享用。我对坚忍不拔的乌龟充满敬意，偶尔在餐馆里看到这可敬的角色成了一块块的大菜，还在想着他们的忍耐精神。我对孔雀的骄傲深为不满，在动物园里，我看到它的开屏总是很散漫，无数的花手绢、花阳伞在眼前转来转去，它很少响应，开屏也很像是却不过太多的好意，我想它的开屏与其说是在展现骄傲的性格，不如说是偶然满足一下人们要看他骄傲的欲望。我的这些感觉，于全部来自于通行坊间的书籍的介绍，这些书籍塑造了我们对各种动物的性格的拟人化理解。
   每年的冬季，狗肉照例要拿来做火锅。乡下人说，“狗有九条命”，所以叫狗娃的人不少。然而再多的命，狗也终不免于“舍得一身剐，自己下油锅”。作为一个典型形象，狗代表了绝然不同的两种品行，一是凶恶，一是忠诚。以忠诚而言，狗不管主人落难落草还是华冠贵服，都坚定地站在主人一边，不像猢狲，树一倒就一轰而散。而其凶恶，不过是忠诚的程度达到极限，“有力出力，有齿出齿，有声吠声”，死而后已。这可见忠诚未必就一定好，比如恶棍的犬，忠则忠矣，却是远比不忠的角色可恶。有了这样的忠，就不会有人会害怕“众叛亲离”，无惧者无忌，显然，喜欢任意行事的主子是最希望这样的忠诚的。
   有两种动物尤其受到推崇，一种是马，尤其是老马，另一种是牛，尤其是老黄牛。这两种动物，都成为某种意义上的典范，一个人做了老黄牛或者老马，总是让人肃然起敬。老黄牛的优点，是除了早上醒来，例行地哞哞两声，以报告“可以用我”之外，再无声息，要耘田便耘田，要拉车便拉车，吃大苦，耐大劳，略无异议。老马，比起老牛来还要可爱，“老骥伏枥，志在千里”，不知老之已至，还有一日千里的雄心，更重要的是“老马识途”，自己知道怎么走，做完了事回家，安安生生的，据说它还有“不用扬鞭自奋蹄”的精神，连鞭子钱都可以省掉，但我估计即使如此，驾驭它的人还是要备一根上好的皮鞭，不时地抽打一下。一心侍奉某人的人，以俯首贴耳为职志，自称“作牛马走”。过去老贫农控诉地主老财，说自己“吃的是猪狗食，做的是牛马活”，简称为“当牛做马”，而不是“当猪作狗”，可见牛马一般地做活，比猪狗一样的伙食，给人印象更为极为深刻。不知何故，“做老黄牛”、“做老马”忽然又成了一种主人翁的进”硐帧
   有时我会想到，从奉献精神来讲，马、牛和蜜蜂相比，并不见得更突出，贡献也不见得更大。蜜蜂从事“甜蜜的事业”，马、牛之劳作并不直接产生如此美好的效果。为何蜜蜂就没有马牛之幸运，让人作为“典范”呢？惟一可以解释的原因，我想是蜜蜂有时会刺人。它固然奉献了甜蜜，但想到它有时以死相搏地使用它的针，不能不让人头疼。这种原因，也可以用来解释何以被视为典范的是黄牛而非水牛，是老马而不是小马，老黄牛和老马都有默默负重不叫苦的美德，而水牛性格倔犟，有时打架，小马尚未驯熟，有时撒欢，会影响使用效果。
   还曾经见到一些讲蚂蚁的故事，说蚂蚁异常团结，前行中若遇水火，可以抱团滚过去，外面的蚂蚁被丧于水火，但整个蚂蚁部落可以得以存续。我估计在这样的时候，蚁王蚁后可能就身先士卒地居于蚂蚁球的最中心，抱团而行的目的，乃是为着蚁王蚁后的安然，否则，这抱团行动就不值得记录推广了。
   “人畜一般”，人们往往以此表达他们对动物的怜悯态度，与“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有相似意蕴。在人的面前树起动物典范，以供学习对比，找差距，这也是“人畜一般”原理的灵活运用吧。对动物赋之以人类品格，各加褒贬，证明人类确实是有思维能力的，然而思维的结果是“应当向牛和马学习”，则反而不如没有思维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