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家韦力谈“蠹鱼文丛”三种
(2019-11-21 11:5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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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书家韦力谈“蠹鱼文丛”三种
《木心考索》,夏春锦著
上海书展期间,应邀参加了夏春锦和周音莹主编的一套《文丛》首发式,在活动现场,夏先生赠送给我他的这部新作。
本书前有陈子善先生所作序言,序中讲到木心的名字如今在文学界已经颇为响亮,但人们对他的了解却并不多,而夏春锦虽然是福建人,却来到了木心的故乡浙江桐乡工作,为此他对木心产生了深厚的兴趣,经过几年的梳理与研究,最终写出了这本专著。
对于木心,子善先生在序言中说了这样一段话:
木心有许多难得之处,在我看来,最难得的是,他是较早也较为成功地摆脱了那套流行话语的束缚和影响,在文学创作上独辟蹊径、自树一帜的一位作家。写中国当代文学史,木心这个名字是决不能再视而不见了,否则,这部文学史就是残缺不全的。
本书分为六辑,第一辑为木心传略,夏春锦从各个方面来讲述与木心有关的细节,其撰写方式乃是结合了文艺与考证,并不注明文献出处,用朴素的语言讲述事实。然而我看完这段传略后,虽然对木心的认识更加清晰,但同样也增加了疑问。看来要搞清木心的方方面面,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本书的第五辑,则是夏春锦在上海寻找与木心有关的地标,这种实证方式最令我所喜。本书的第六辑为木心年表,虽然颇为简约,但基本可以看出木心在每个时段所发生的重要事情。
《容园竹刻存札》,叶瑜荪编
在上海书展期间,周音莹女史邀我参加她和夏春锦先生共同主编的一套丛书发布会,这套丛书陆续印出,到书展期间先行印出两种,此为其一。
这是我第二次见到叶瑜荪先生,几年前的第一次见面也缘于周音莹。当时他在诸暨举办了民间读书年会,叶先生在会上讲到了他对丰子恺的研究,后来又寄给我一本他的竹刻图录,由此而让我了解到其手艺之高超。
本书所谈依然与他的竹刻有关。叶先生在自序中讲到:
我于1979年春开始学习竹刻,当时中国竹刻正值低谷时期,全国从事刻竹之人大概只剩两位数,要找到一位能手把手教我刻竹的老师已极难办到。但找几位可以请教的老师还是有机缘的,遂留下了这些信札。
而后叶瑜荪讲到他拜的第一位老师叫杨为义,这位杨先生在上海工艺美术研究所从事瓷刻创作和研究,但他对桐乡的蓝花印布很感兴趣,某次来桐乡时,叶先生见到了他。后来杨先生带叶瑜荪参观了上海博物馆工艺部库房,在那里叶先生看到了许多古代的竹刻作品,还从那里借到了金西厓著、王世襄整理的手刻油印本《刻竹小言》。
十几年后,王世襄在《刻竹小言》的基础上增编成《竹刻艺术》一书,该书有王子野作序,后来王世襄又出版了《中国美术全集》中的《竹木牙角器》分册,叶瑜荪在该书的一条注释中读到《竹刻艺术》已增订再版为《竹刻》一书,但叶先生始终买不到这部书,于是他给该书作序者王子野去信,请其帮助代购《竹刻》,没成想他却收到了王世襄的来信。
本书内所收录的手札均为不同的人给叶瑜荪所写之信,信的内容也基本和竹刻有关。如此集中的展现同一内容的手札,并且为同一上款,这正是该书的特色所在。翻阅这些手札,大多数均为现当代名家,其中收录王世襄手札19通。1990年3月19日,王世襄在给叶写的第一封手札中,首先感慨近日又有人研究和实践传统竹刻艺术,接着提到:
拙编《竹刻艺术》已增加数倍材料,易名《竹刻》。脱稿已三年有余,送至编辑部处竟被搁置两年。到人美出版部又压一年,今年能否发稿尚未可知。总之书价高而知识分子收入太低,是出版难之主要原因。
这段话讲述了当年出版之难,而王世襄在当年11月23日的信中又提到了同类事:
拙著《竹刻》已见校样,但何时能付印刷则不敢说,要等新华书店的定购数到来,看定数多少才知道。如定数太少,说不定我还须认购若干部才能印成。如所需超过稿酬的总数,则自己尚须贴钱。如数目太大,只有徒唤奈何了。我国读书人太穷,真是斯文扫地!
那个时候的王世襄已然是收藏名家,他出书尚且如此之不易,想到这一层,方感慨我辈之幸运。但王世襄给叶的信中不止是感慨这些,他还对叶瑜荪在竹刻题材上有所指导,比如那时叶瑜荪把主要精力用在雕刻丰子恺的作品上,王世襄却在信中明确地说:
唯专刻丰氏之作万万使不得!丰氏虽有鲜明风格,只是一家笔墨,如专去刻他便受束缚。竹刻不仅不可专刻一家,且要运用多种技法,如透雕、圆雕、高浮雕等。这些刀法近代竹人已不能为,实使竹刻退化一大原因。
以此可见大家之风。然直到如今,叶先生仍然在雕刻丰氏作品及写丰子恺研究文章,可见他的乡梓情节是何等之重。
《龙榆生师友书札》,张瑞田编
此为周音莹、夏春锦主编《蠹鱼文丛》中的一种。在书展现场我第一次得见张瑞田先生,当时他与叶瑜荪一同坐到台上讲解着他们的新书,而我留意到张先生能够台上台下互动,俨然有主持人风范。
张瑞田先生的这本书,所收内容皆是不同的人写给龙榆生的手札,同一上款的整批手札当然有着颇高的研究价值,张先生在序言中又提到龙榆生也喜爱手札,并且收集了很多古代手札资料,为此龙先生还选注了139通苏东坡的手札和39通黄庭坚的手札。
其实人们对手札的喜爱除了欣赏书法之外,还能得到许多正史中不载的信息,而本书乃是照片加释文以及作者简介的形式出版,这使得欣赏书法者和喜欢史料者都为之一喜。本书内收有张元济写给龙榆生手札两通,其中第二通谈到商务印书馆准备增订《辞源》之事,张元济在信中想请龙榆生前往修订《辞源》,信中写道:
商务印书馆近拟将旧编《辞源》加以修订,大半就绪,惟尚有未臻圆满之处,尚待裁成,商之同人,颇欲借重鸿才。但此系暂局,不过三四月便可结束,并可不必到馆视事,所有稿件及应用书籍可送至尊寓检阅。每月致送薪水三百元,按生活指数计算(照十一月份下半月指数,可行一千五百元),如蒙俯允,望即移驾至沪一谈。临颖不胜企祷之至。
不用坐班还能给这么高的薪水,可见张元济对龙榆生的看重。本书中还收有周作人手札5通,周在第一通手札中谈到:
宋人词话《拗相公》中引“周公恐惧流言日”一绝句,问为谁作,手头只有一部《唐人千首绝句》,遍查不得,直觉此诗似是宋人口吻,却亦无从证明,不知兄记得其撰人名氏否。乞便中示及为幸。
周作人记不起的这句诗似乎并不生僻,此乃白居易《放言五首》之三中的一句,这五首诗均为七律,启明先生却把它想成了绝句,所以他在《唐人千首绝句》中查不到原诗,以致于向龙榆生求助。这让我想到电脑之便利,如果周作人那时有电脑,想来就不会费这样的周折,但话又说回来,正是没有电脑的便利,才使得那一代学人能够博闻强识。
周作人在第二通手札中谈到了龙榆生丧女之痛,为此想到了自己二十余年前因丧次女至今未能去怀之心情,为此周作人在信中有这样的劝慰之语:
唯人生本多苦辛,生存者非忍受不可,在撒手去者亦未始非幸福耳。尚祈适宜地以坚忍处之。尝思二氏太高,不及几及,我辈还只是儒家中人,唯儒本来有柔软的缺点,多少须以硬调剂之。想兄亦或以鄙意为然乎。
此信对理解周作人的思想颇为重要,他谈及释家和道家对人的要求太高,所以不能企及,故只能做一位儒家,但他同时谈到儒家有软弱的特点,这点仍需要调剂,这段话表达了周作人重要的思想观念,这也正是手札的重要性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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