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腻”的书法家怎样“油腻”
(2018-09-13 12:0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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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时评历史 |
“油腻“成了热词,有涵盖性,没有逻辑性,可意会,难言传,总之,这是一个对消费主义者、对极端功利者、对无耻者的软性敲打。集弘扬正气与黑色幽默与一身,让人产生奇妙的联想。
起初,我对冯唐的“油腻的中年猥琐男”的言说有一点紧张,对号入座,是中国人的心理习惯,看着这一行古怪的文字,头皮发麻,心跳加速,似乎自己就是“油腻的中年猥琐男”。那一天,情绪明显低落。应验了董桥对中年的概括:“中年最是尴尬。天没亮就睡不着的年龄。只会感慨不会感动的年龄,只有哀愁没有愤怒的年龄。中年是吻女人额头不是吻女人嘴唇的年龄,是用咖啡服食胃药的年龄。”
说中年“油腻”,不无道理。
我对好入座了,但不甘心,就四处探看,总觉得比我油腻的中年人也会存在。
就在我以侥幸心理寻找与我一样“油腻”的中年人时,收到邀请,参加一位书法家的艺术馆开幕式。现在,书法家建艺术馆很时髦,似乎没有个人艺术馆的书法家,就不是书法家,至少不是著名书法家、巨匠、大师之类。邀请是礼节,赴邀是礼貌。我去了,很想见识一下个人书法艺术馆的样子,能干什么,会干什么,想干什么。不去不知道,一去吓一跳。艺术馆陈列着书法家的年表,与名人耆宿合影的照片,以及茶室、工作室、书房什么的,的确是艺术馆,像模像样。主人穿奇装异服,扎辫子,在现场挥毫,山呼海叫,气氛热烈。宴会用酒是所谓特制酒,酒瓶上有书法家本人的头像,还有题字,煞有介事呢。
常与书法家朋友们见面,不难听到“您建馆了吗”的问话,看来想建一个个人书法艺术馆人越来越多了。为什么这样呢,无外乎名利二字。似乎有了个人艺术馆,就是成功的象征,就是大师的证明。醉翁之意不在酒,所谓成功,所谓大师,其实是直奔市场的广告词,是经过精心策划的隐身符。
因此,我对年纪轻轻、活蹦乱跳的人建个人艺术馆真的匪夷所思。
总觉得建艺术馆,不如安心读书。字是养出来的,没有文化滋养,你那两笔字能算什么。
尽管也想有一个工作室、茶室、书房什么的,出席一个个人艺术馆的开幕式,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还是读书好,读书明智晓理。
一日,看到一位著名书法家谈读书,眼睛一亮,喃喃自语,看看,有我这样想法的书法家不少哩。可是,看完这位书法家的读书经,不仅苦笑起来,自问:这位书法家是不是有一点脑残?不妨看看他怎样谈读书——“我甚至认为,对于艺术创作者来说,读书太多会制约你的情感和生命体验,同时也会约束你的创造。所以我的观点是,艺术家首先要认清自己,哪些东西对你有用、有效,再次选择合适的书籍,不能不加分别地读书。艺术家重要的是胸中要有丘壑,顾名思义就是说你的精神上要留有空白,如果整个人被知识堵满了,脑袋里的知识和知识都在打架,互不相让,整个思维就会凝固,就会僵化,就会失去想象力,自己的情感和生命体验的强度也会削弱”。
真的是哭笑不得,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竟然“如果整个人被知识堵满了,脑袋里的知识和知识都在打架”,读书误事了,呵呵,真有才。
读书能误事吗?知识与知识如何打架,谁看到了?否定读书的人,是什么人,目的又是什么?这一连串的问题,是老问题,不新鲜。新鲜的是这位著名书法家“发明”的“脑袋里的知识与知识都在打架”。于此想到,当代书法家亟待需要补课,“脑袋里的知识和知识都在打架”之类的愚蠢问题,能够当成严肃的问题,我觉得书法界的问题很大,书法家“油腻“的程度很高,到了非治理不可的程度了。
我的知识不多,远远未到“脑袋里的知识与知识都在打架”的地步,依然看书读报,汲取文化的养分。看到一位书法理论家,浓墨重彩,介绍某女书法家的“高贵”出身,母亲如何又如何,外祖父如何又如何。初学书法时就是好笔佳墨,名师指点,密传笔法,等等。现在,血统论流行,人们不甘心当贫农、雇农了,那个出身丢人现眼。于是,编织充足的理由,证明自己的出身很不一般。这个世界很精彩,这个世界很无奈,抬眼看去,怎么都是弓腰塌背之徒。
“油腻”,就是“油腻”,没完没了。
由此想到曾国藩,他的人生有三变,从儒家,到法家,最后到道家,昭示了他对世事的洞明。同治元年四月十一日,曾国藩在日记中写道:“静中细思古今亿万年无有穷期,人生其间数十寒暑,仅须臾耳。大地数万里不可纪极,人于其中寝处游息,昼仅一室耳,夜仅一榻耳。古人书籍、近人著述浩如烟海,人生目光之所能及者,不过九牛一毛耳。”曾国藩的血统很低,他没有改造家谱,而是正视历史,正视自己。《曾文正公家书》中写给九岁儿子曾纪鸿的家书语言浅显,道理深刻:“凡人多望子孙为大官,余不愿为大官,但愿为读书明理之君子。”、“勤俭自持,习劳习苦,可以处乐,可以处约。此君子也。”同治元年,曾国藩给曾纪鸿的家书又说:“凡世家子弟衣食起居无一不与寒士相同,庶可成大器,若沾染富贵气息,则难望有成。”再致四弟的家书中讲得更明白:“吾家现虽鼎盛,不可忘寒士家风味。”
不“油腻”的男人,却是古人。我潸然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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