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一勉的店里挂了大大一张黑木瞳的照片，正对着进口的门。每个进来买花的人都会分神看一眼。有些会问，你女朋友啊，真漂亮。有些会一声低叹，呀，黑木瞳。最多的是一些人说，哦，这个明星看到过的。吕一勉对待最前面那种人的态度是一声低骂，你女朋友才那么老呢。对待后两种人则是不置可否，一边算他的现金账，一边啜一口茶，眼睛的余光看着帮忙的阿红给顾客选花。

      其实我一般不习惯用这样的开头，比如现在一只小蟑螂就在我桌子下面晃悠，我想去拿杀虫剂结局它的生命。一般一喷，它就会撒腿飞跑，接着就是痉挛，六脚翻天，触须抽搐。如果它也能呼喊，一定会在临死前大喊：杀了我一个，还有后来“人”...可我总是对清理战场这种事情比较抵触，你知道，刽子手这种活，不是一般人都能做的，那种人的命里要羊陀火铃俱全，最好再配以天劫地空，这样的人做刽子手才能满脸横肉整胸胸毛，才能一口烧酒喷在鬼头大刀上，滋溜激起一串火花。我顶烦拿餐巾纸小心翼翼拾起蟑螂的尸体扔到垃圾桶这种事情，于是小蟑螂逃过一劫。多年以后，当小蟑螂带着它的孙子孙女出来散步的时候，永远也想不到，就是当初我的一念慈悲，它才能儿孙满堂。

      阿红给客人选花时候，总是半蹲着，抬头对客人说，这个比较好，要不那个，最近比较流行淡雅一点的。吕一勉对阿红最不满的地方就是，她总喜欢穿V字领的T恤。每次要吕一勉提醒客人说，先生，您要不要看看我们的特惠？只有这种时候，客人才慌张地把视线从阿红的V字领深处移开。吕一勉对阿红的V字领看不惯，阿红看不惯吕一勉挂的这张黑木瞳。吕一勉一开始还跟阿红解释一下说，这个是日本现在最好的女演员。阿红不屑一顾，说，这么老，你看你看，眼角皱纹这么深，你看你看，皮肤都不好了...吕一勉后来索性不理她了，心道，你又不懂。

      吕一勉依然记得，大学第一年，寝室里一帮人围着看《失乐园》的情景。那个时候，还没有几个寝室有电脑，所有电脑的光驱还是低速的CDROM，所有的显示屏多少都有球面失真。但是，总是在看电影的时候，几张脑袋凑到一起，品头论足。品的是黑木瞳解开和服时候，镜头从上至下，给她的脖颈的特写：吕一勉惊呼，剥了皮的鸡蛋一样；另一人摇头晃脑赞叹，黑木瞳啊黑木瞳。于是吕一勉记住了这个名字，还记住了说黑木瞳是黑泽明的孙女。直到某一天，才恍然大悟：操，黑泽明跟黑木瞳根本屁关系都没有。吕一勉和他寝室的几头还记住了黑木瞳死生极致的神情，那个叫做缠绵悱恻...吕一勉看着小红插花的背影想，你这小丫头片子怎么可能懂。

      是啊，我是不懂啊。小红对着吕一勉说。小红说，我就是不懂，为什么他明明说要对我好，转身就跟别的女孩子一块儿喝酒到天亮，我打他手机也不回，我找不到他，我不懂，他怎么了，我对他还不够好么。吕一勉看着眼圈发肿的小红，挑了根烟，小红想也没想，噙在嘴里，抢过吕一勉手中的打火机。看着小红咳个不停，吕一勉笑道，不会抽，你装什么能耐啊？！小红瞪了吕一勉一眼，吕一勉有些心惊，吕一勉看到小红的眼圈周围泛青的血管，看到血管重重叠叠汇聚成一点，看到这一点放大放大，随后凝成右眼角下一颗猩红的滴泪痣。

      客人又盯着小红的V字领。吕一勉背过身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车窗上反射的太阳光，轻喊了一声：小红啊...小红没有回头，光顾着给客人选花、择花。你不懂的，吕一勉吐了个烟圈，叹道。烟圈旁边，黑木瞳似笑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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