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一部古代闺阁文化的百科全书—评明人秦淮寓客《女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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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史》,原名《绿窗女史》,丛书,明人秦淮寓客纂辑。本书以古代女性这一特殊文化群体为线索,广泛辑录历代有关女子伦理、道德、情爱、忠孝、礼仪、修身、侠义、才品等方面的内容,旨在教诲后世女子去妄存真、行止在我,具有重要的阅读价值和史料价值。
《绿窗女史》凡14卷10部45目,版图16幅。10部依次为闺阁部(懿范、女红、才品、容仪)、宫闱部(宠遇、遣放;蛊惑、怨恨)、缘偶部(才艳、慕恋;幽期、尤悔)、冥感部(神魂、梦寐;重生、幽合)、妖艳部(狐粉、猿装、鬼灵、幻妄)、节侠部(义烈、节烈、义侠、剑侠)、神仙部(星娥、仙姬、神媪、龙女)、妾婢部(逸格、俊事、徂异
在《懿范》篇中,首录《女论语》。《女论语》系由唐代儒士宋庭芬长女宋若莘撰写、次女宋若昭注释。一卷。史书记载,若莘、若昭文尤淡丽,“性复贞素闲雅,不尚纷华之饰。”贞元七年(791)以后,穆宗复令若昭代司若莘之职,拜尚宫(尚宫,为宫廷女官,隋置。掌导引中宫,视从九品,唐改正五品。明永乐归其职于宦官)。若昭通晓人事,历宪、穆、敬三帝,皆呼为先生,六宫嫔媛、诸王、公主及驸马无不师之。《女论语》系模仿孔子《论语》而成。分立身、学作、学礼、早起、事父母、事舅姑、事夫、训男女、营家、待客、和柔及守节等十二章,专作女子教育课本。以韦逞之母宣文君宋氏代仲尼,以曹大家等代颜、闵,通篇韵文,四字一句,设问作答。悉尚妇道。宋氏主张女子应以立身为第一。而立身之法,在于清贞,“清则贞洁,贞则身荣。”其次收录《女孝经》,《女孝经》系由唐代士子陈邈之妻郑氏所撰。一卷,分开宗明义、后妃、夫人、邦君、庶人、事舅姑、三才、孝治、贤明、纪德行、谏诤及母仪等十八章。卷首原载《进书表》凡三百四十五言。表中称其侄女“特蒙天恩,被策为永王妃。”又因其侄女“未娴诗礼”,实令郑氏“夙夜忧惶,战惧交集。”故为侄女作此书,“戒以为妇之道,申以执巾之礼。”《女孝经》仿照孔子《孝经》的形制及用语,假借东汉班超立言,历叙人伦之始,极力宣扬封建礼教。
南宋时期,画坛上便出现了《女孝经图》卷。作者以图解的形式分九段再现郑氏《女孝经》前九章的内容,每段图后均有墨题《女孝经》原文与之对应。图中人物的衣纹为铁线描,树叶为双勾填色,枝叶相互叠加。画面以深棕色调为主调,配以白、墨绿、青灰等冷色调,给人以高古典雅、深沉凝重之感。
宋明以后,清王室特将郑氏《女孝经》与东汉史学家班超《女诫》、明成祖徐皇后《内训》及明代儒子王相之母刘氏《女范捷录》合编为《女四书》颁行天下。
在《女红》篇中,首录张淑媖《刺绣图》。张氏乃刺绣行家里手,她告诫天下:凡刺绣者必须做到:品、图、法、质、器、供、忌及候。品指蕙心兰质;图指刺绣图案;法指度针轻重、结线疏密;质指刺绣材料,诸如吴绫蜀锦,雾縠冰绡等;器指刺绣器具;供指屋内陈设:诸如名香瓶花、屏风漆几等;忌指斋戒、生病及疲倦时不可刺绣;候指气候,竹影曳窗、风帘燕入最宜。这些行规皆被视为身居闺阁之中的大家闺秀所必须遵循的闺范。然而,月度迷津,雾失楼台,终获一枕梦痕。虽贵为大家闺秀,但也往往免不得生发出许多闺怨:“生平半为情痴苦,垂杨垂柳是梦中。”“盈盈浅立桃花影,手把烟波洗泪痕。”其次著录宋代浦江吴氏《中馈录》、明人黄省曾《蚕经》及苏蕙织锦《回文璇玑图》。
苏蕙,字若兰,前秦始平(今陕西兴平,一说武功)人。彭城令苏道贤第三女。苏蕙出身诗书世家,史书说她“智识精明,仪容秀丽;谦默自守,不求显扬。”十六岁时嫁与秦州刺史窦滔为妻。后滔以罪徙流沙(今新疆白龙堆沙漠一带),苏蕙思念不已,遂以五色丝织为《回文璇图诗》遥寄。
《回文璇玑图》凡841字(其中正中央的“心”字为后人所加)。纵横各29字,计有纵、横、斜、正、进、退、交互、相向12种读法,婉转循环,皆可成诗,三、四、五、六、七言不等。据明代康万民、康禹民兄弟统计,可组诗7958首。清人李汝珍云:“苏氏以闺中弱质,意欲感悟其夫,一旦以精意聚于八百言中,上陈天道,下悉人情,中稽物理,旁引广譬,兴寄超远,此等奇巧,真为千古绝唱。”(《镜花缘》第四十一回)真乃千古伤心,同声一哭。
苏蕙的《回文璇玑图》奇巧绝伦,惹得世人竞相传抄,“王侯抄藏于大内,文士摹贮于箱箧,商旅书题于驿馆。”宋人雅士桑世昌将其编入《回文类聚》书中;元代戏曲家关汉卿作《苏氏造织锦回纹》杂剧;明代康氏兄弟撰写《璇玑图诗读法》之书;明代无名氏作《织锦回文》传奇;清代小说家李汝珍在其《镜花缘》中褒其事;清代戏曲家李渔撰《合锦回文传》十六卷。清代戏曲家洪昇作《回文锦》传奇;孔广林作《璇玑图》杂剧。苏蕙作为才女形象,被世人广为颂扬。千百年来,她的《回文璇玑图》风靡文苑艺坛。陶江华导演也以《璇玑图》为题材,将其拍成电影,搬上荧屏。
在《才品》篇中,首录明代贤吏江盈科《闺秀诗评》。《闺秀诗评》共辑录闺秀诗人卢象之妻崔氏、王驾之妻陈玉兰、鱼玄机、元载之妻王韫秀、花蕊夫人、朱淑贞等二十九家的诗词四十三首,并附作者生平简介及作品简评。其次著录元代常阳之妻龙辅《女红余志》、南宋女词人李清照《打马图》及王夫人《灯花占》。其中《女红余志》分上下卷,上卷皆采掇艳丽字句,下卷皆辅作浅弱小诗。龙氏在《女红余志》小引中说她自己“性夷淡令淑,兼善属文。外父为兰陵守元度公后,家多异书。”云云。
在《仪容》篇中,唐人宇文氏《妆台记》详细记录了唐之前(以汉唐为主)的宫廷及民间妇女发式、眉式、唇式及妆面等。在画眉史上,唐代是继汉、隋两朝之后而出现画眉的第三次高潮。唐人张祜《集灵台》(其二)诗云:“虢国夫人承主恩,平明骑马入宫门。却嫌脂粉污颜色,淡扫峨眉朝至尊。”玉环一人得宠,杨门鸡犬升天。此诗似褒实贬,欲抑反扬。
玄宗有“眉癖”。明代文学家杨慎《丹铅续录》载:“唐明皇令画工画《十眉图》。一曰鸳鸯眉(又名八字眉),二曰小山眉(又名远山眉),三曰五岳眉,四曰三峰眉,五曰垂珠眉,六曰月稜眉(又名却月眉),七曰分梢眉,八曰涵烟眉,九曰拂云眉(又名横烟眉),十曰倒晕眉。”明代韵士徐士俊针对此事又作《十眉谣》、《十髻谣》。唐五代多有诗词歌咏其事。清代韵士张心斋称赞《十眉》、《十髻》两谣“摹写尽致。点染生姿,捧读一过,令人喜动眉宇,手不忍释。”丢丢《画眉》歌云:“画眉鸟,成一双,比眉伴天荒。”到了德宗贞元年间,在贵族妇女们中间开始流行青黛娥眉之风。
化妆是女人特有的一种文化行为。其真正意义并不仅仅在于美化自己,更重要的是在于愉悦他人。比如:腮红的浓与淡,眼影的深与浅,眉型的扬与垂,唇式的圆润与冷峻,其中美妙是任何语言和任何方式都无法取代的。
五代南唐文学家张泌《妆楼记》掇集闺阁脂粉轶闻琐事,记事多源自正史、杂纂或碑刻。可谓古代流行服饰美容美发大全。
明代吴中韵士卫泳(字懒仙)《悦容编》,又名《鸳鸯谱》,《懒仙枕中秘》见刊。《枕函小史评林》署为长水天放生,《因树屋书影》指为梁溪叶文通。是书分随缘、葺居、缘饰、选侍、雅供、博古、寻真、及时、晤对、钟情、借资、招隐及达观十三部。“随缘”篇讲男女婚姻事缘。“雅供”篇讲美女家居陈设。“博古”篇讲美女学养见识。“及时”篇讲美女红颜易老,及时行乐。“钟情”篇讲美女对爱的追求。“借资”篇讲女权。美女,不仅仅是“捧砚拂笺”。
卫氏对于美女独有情钟,他曾对中国古代女性的态、情、趣、神进行了淋漓尽致的描绘,可谓封建士大夫文人在女性美审美情趣方面的杰出代表。他所总结出的中国古代美女的六态、五情、五神和四趣,实际上就是指美女的气质。
“六态”即“唇檀烘日,媚体迎风,喜之态;星眼微瞋,柳眉重晕,怒之态;梨花带雨,蝉露秋枝,泣之态;鬓云乱洒,胸雪横舒,睡之态;金针倒拈,绣榻斜倚,懒之态;长颦减翠,瘦靥消红,病之态。”
“五情”即“惜花爱月为芳情,倚栏踏径为闲情,小窗凝坐为幽情,含娇细语为柔情,无明无夜,乍笑乍啼,为痴情。”
“五神”即“神丽如花艳,神爽如秋月,神情如玉壶冰,神困顿如软玉,神飘荡轻扬如茶香,如烟缕,乍散乍收。”
“四趣”即“镜里容,月下影,隔帘形,空趣也;灯前目,被底足,帐中音,逸趣也;酒微醺,妆半卸,睡初回,别趣也;风流汗,相思泪,云雨梦,奇趣也。”
“美人是花真身,花是美人小影。”卫泳说,在态、情、趣、神中,得神为上,得趣次之,得情得态又次之。解语索笑,情致两饶。
其次,卫氏认为,女人的修持修饰要得体:“春服宜倩,夏服宜爽,秋服宜雅,冬服宜艳;见客宜庄服,远行宜淡服,花下宜素服,对雪宜丽服。”这些实际上就是一种服饰礼仪。
数月前,我读清代韵士徐秋涛《美人谱》颇多感慨。我很赞同他“性与韵致兼优,色与情文并丽”观点,如歌舞进吴、琵琶出塞,皆为旷世一见。徐氏感慨:美人之艳处,自十三四岁至二十三,只此十年光景。譬如花之初放,芳菲妖媚,全在此际。故搜绝世名姝,撰柔乡韵谱。美人之美在其容其韵其技其事其居其候其饰其助其馔和其趣。如,醉倚郎肩、兰汤昼沐、枕边娇笑、眼色偷传、拈弹打莺、微含醋意等当领美人情趣韵趣之先。
清初韵士张潮云:“所谓美人者,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吾无间然矣。”针对此论,清初文学家冒襄仰天长叹:“合古今灵秀之气,庶几铸此一人。”道光举人朱锡绶云:“鸟宣情声,花写情态,香传情韵,山水开情窟,天地劈情源。”而忏绮生感叹:“诗孕情因,画契情缘,琴圆情趣。”
近读明人汤传楹《闲馀笔话》,有“人生不可不储三副痛泪:一副哭天下大事不可为,一副哭文章不遇识者,一副哭从来沦落不遇佳人。此三副,方属英雄身泪。真事业,真性情,俱在此中”之句,读罢,不禁使人心胸阔朗,眼界阔远,历历与之肝胆相照。
《悦容编》的出现早于曹雪芹的《红楼梦》,综观《红楼梦》,无论是其审美价值,还是其文化意蕴,皆与《悦容编》一脉相承。《红楼梦》的创作是否受到《悦容编》的影响?虽然缺乏直接的证据,但有史料证明曹雪芹的祖父曹寅收藏过《悦容编》。
《上官昭容传》写的是高宗朝西台侍郎上官仪的孙女上官婉儿。婉儿在唐代历史中是位极具魅力的后宫女性。著名作家赵玫所撰唐宫女性三部曲小说,一为武则天,一为高阳公主,一为上官婉儿。麟德元年(664),婉儿出生时,她的祖父上官仪和父亲上官庭芝已被武则天下狱处死。她随母亲郑氏被发配掖庭为奴。婉儿虽然在一夜间从相府小姐沦为皇宫奴婢,终因舅父太常少卿郑休远的关系,巧妙地逃过杀劫,实乃不幸中的万幸。婉儿灵慧聪颖,仪凤二年(677),十四岁的婉儿才情出众,引起了武则天的好奇,便召婉儿以剪彩花为题赋诗,婉儿文不加点,须臾而成。则天叹其才华,遂下令免其奴婢身份,让其“内掌诏命”。则天正式登基后,更倚婉儿为心腹,婉儿迎合圣意,深得武皇欢心,一跃而为武皇的政治秘书。武皇死后,中宗复位,便拜婉儿为婕妤,官秩正三品。不久,又拜婉儿为昭容,官秩正二品。同时,婉儿母亲郑氏也被封为沛国夫人。婉儿再度为中宗草拟诏书,批阅百官奏章,一度享尽荣华。中宗死后,转而依附悍妇韦后。神龙三年(707)七月,临淄王李隆基发动宫廷政变,婉儿被杀于宫内,四十六岁的婉儿成为皇权争斗的牺牲品。从此,一代才女香消玉殒。开元初年,玄宗命人搜集刊刻上官婉儿诗文词章二十卷,令张说作序。
婉儿权秉国政,杀伐绝断,处处显露“教母”武则天的痕迹。她的能力和能量是因依附了某种权势才得以发挥和释放的。但始终令人费解的是:婉儿为什么要隐忍地生存?为什么要隐忍武则天的灭族之仇?为什么要隐忍武则天的黥面之辱?
在《遣放》篇中,收录晋人范晔《王昭君传》等。《蛊惑》篇中收录汉人伶玄《赵飞燕外传》、唐人李延寿《潘妃传》及唐史官乐史《杨太真外传》。《怨恨》篇中收录唐人孟棨《乐昌公主传》、唐人曹邺《梅妃传》及辽人王鼎《焚椒录》。《才艳》篇中收录钱塘瞿佑《西阁寄梅记》、庐陵李祯《香车和雪记》、《芙蓉屏记》,佚名《联芳楼记》、长洲陆灿《洞箫记》。《慕恋》篇中收录元人郑禧《春梦录》、宋人王右《桃帕传》及潘之恒《滁妇传》。《幽期》篇中收录唐人元稹《莺莺传》、唐人皇甫枚《非烟传》、唐人王彬《贾午传》。《尤悔》篇中收录唐人蒋防《霍小玉传》、江阴李诩《陈子高传》、宋人柳贯《王魁传》。《神魂》篇中收录元人周士《丹青扇记》、元人张广弼《金缕裙记》、陈玄佑《离魂记》及宋人陈仁玉《还魂记》。《梦寐》篇中收录唐人任蕃《樱桃青衣传》、明人马龙《渭塘奇遇记》、宋人王宇《司马才仲传》及唐人孙顾《见梦记》。《逸格》篇中收录唐人乐史《绿珠传》、晋人王嘉《翔风传》、唐人许尧佐《章台柳传》及宋人王恽《燕子楼传》。《才名》篇中收录佚名《苏小小传》、唐人李玙《薛涛传》、宋人秦玉《欧阳詹传》、陈继儒《杨幽妍别传》、王稚登《马湘兰传》及陶宗仪《名姬传》。《名姬传》中收录苏小小、商玲珑、钱塘妓、蒨桃、朝云、秀兰、营妓、琼芳、琴操、马骋骋、三诗妓、陶诗儿、朱观奴、胡楚、妙奴、苏小娟等。《志节》篇中收录元人杨维桢《哑昌传》、唐人房千星《杨娼传》、唐人白居易《汧国妇人传》及张献翼《艺妓传》。《艺妓传》篇中有李娃、王翘儿、陈娇如、张凤奴及韩香。《品藻》篇中收录杨慎《江花品藻》、萍乡花史《女士殿最》、冰花梅史《燕都妓品》及曹大章《秦淮士女表》等。
“彩毫与红烛争辉,绿酒共青烟斗艳。”《绿窗女史》堪称一部古代闺阁文化的百科全书。但因撰者及辑者皆为封建时代文人,饱受封建伦理思想及封建文化思想的袭染和熏陶,使得书中存在部分消极观点。所以,凡阅读此书者要分析对待,取其精华,为我所用。
《绿窗女史》部分篇章似语录,但有语录所不易备之趣味;部分篇章又似随笔,但有随笔所不易及之整饬。亦诗亦文,亦词亦章;亦真亦幻,亦虚亦实。难怪有人感叹:
“女人命中注定在三种宿命中轮回:要么居红楼,享尽荣华富贵;要么居绿窗,做个小家碧玉;要么居青楼,落得玉碎香消。”
此乃至性至情也!
《女史》,王金玲等译注,江苏人民出版社2011年6月出版,定价:48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