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印象中那天纽约一直是下着雨的。

下午五点多，我穿着一条白色的短裙从时代广场的地铁站出来，在旁边的一家电影院门口等他。霓虹灯闪烁，大批拍照留念的游客。

其实，时代广场的晚上会漂亮一点，亮起来的灯光可以掩盖丑陋的一切：尤其是噪音，混乱的交通还有被随意丢弃的垃圾。

来得早了，他还没有到，读读手边的书，倒也不急，脚站得有点酸了，他满头大汗的赶到。

他连声道歉，说：“不好意思，坐错了地铁。”边说边把眼镜摘下来擦拭镜片上的雨点。

我笑说：“没关系，有时候纽约人也会搞错的。”

“其实我也在纽约住过很久，读MBA，工作，后来才去了香港。太久不来有些生疏了。”他不好意思地笑，把擦好的眼镜重新戴回去。

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他是朋友的朋友，来纽约出差，托他带东西给我。 

为表感谢，我请他吃饭。

他说：“我们去吃客家山吧，走一条街就到了，我已经定位了。”

一条街的路程因人海的阻隔而显得越发漫长，我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没有明显标识，高壮的警卫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然后把门推开，音乐声像波浪一样汹涌扑来，误入时光机器一般，人被声浪抓着前行。

白色大理石铺成的走廊，要忍住好奇一直走到底才看得见一位身材姣好的美女领位。

转个弯进入用餐区，气氛突变，忽地瞧见紫檀木雕花窗，厚重的木门，泛黄灯光里浮动着的沉香。用餐的几乎没有亚洲人。客家山走Asian fusion的路线，靠创意取胜，多是老外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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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过菜单，点了人参鸡汤，鲈鱼和蛋炒饭。

忽然听见他用英文一字一顿地说：“我要粥，皮蛋瘦肉粥！”

侍者是个金发碧眼的洋人，皮蛋瘦肉粥这个词他恐怕还是这辈子第一次听说。他小心翼翼地陪着不是：“先生，不好意思，我们这里没有粥。”

身边这个书生依旧笑意盈盈，他说：“请把你的经理叫来好吗？”

经理来了依旧赔不是，他只淡淡地交代：“告诉大厨，Jerry来了。”

原来是旧相识。

他说：“读书的时候老去旁边的中餐馆吃饭，恨不得一天三餐都在同一家餐馆解决。吃来吃去就认识了大厨。而现在我在香港，他在纽约开了客家山。”

我要的食物来了：鲈鱼鲜美多汁，搭配炸蘑菇，不同层次的滑嫩还有一盘考验功夫的蛋炒饭。

他的皮蛋瘦肉粥也一同上桌了，比起我的食物，他的那碗粥显得越发寡淡。

我不解：大老远地从香港飞来纽约，放着大把的美食不吃，偏选了一家Asian fusion，还非要喝一碗皮蛋瘦肉粥。

他拿起勺子把姜丝，葱花与粥搅匀，舀起一勺慢慢地吹凉，傻傻地笑：“她最喜欢给我做皮蛋瘦肉粥。我经常加班，她不睡觉等我下班，一碗皮蛋瘦肉粥温了又温。”

哦，原来是有心爱的人呢。

他拿出手机给我看她的照片，一个漂亮的姑娘。

他充满自豪地说：“我们才结婚不久，我老婆在嫁给我之前可是一个有名的演员呢！”

“演过什么？”他如数家珍一般地讲给我听。

“那现在呢？”

“不演戏了，她怀孕了。”

他的不自觉地笑了，一边喝粥一边说：“这一切发生的太迅速，我们恋爱三个月就结婚了，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连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美丽的女人，接到她打来的电话更是让我欣喜若狂。可是之后随之而来的压力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她之前的男朋友是个富商，自己家里也有钱，在北京和上海有好几套房子。人长得美，工作也顺风顺水，已经演了好几部戏的女主角，而我当时只是一个穷海归。”

“她不嫌弃就好。”

“她从来没有嫌弃过。她说她想有自己的家，老公和孩子，钱和事业都不重要。而我就是那个被她选中的幸运儿。”他一脸幸福。

他说：“皮蛋瘦肉粥的做法其实很简单的。米加水，倒入香油搅匀浸泡30分钟。肉切成小颗粒，加盐，煮去浮沫。然后倒入切好的皮蛋，姜丝和米，改成小火煮40分钟，最后吃的时候撒葱花，盐和胡椒粉。只有一点需要特别注意，那就是煮的时候每隔五分钟要用勺子沿同一方向搅拌一次，以免皮蛋黏锅底。 ”停了一下，他说：“ 她给我熬粥的时候，就经常在厨房守着锅，一步不离。” “哇，对你可真好。”

他用勺子搅着粥说：“其实这碗粥里的米饭、皮蛋、瘦肉都是配角，火和水才是真正的主角，一碗水下去，小火熬着，等食材都煮到熟烂，所有的滋味才能融合到一起，吃起来才美味软糯。就好像婚姻，两个人要狠命地磨，直到把彼此身上的棱角都磨光，方能和平相处。”顿了顿，他说：“我媳妇脾气可大着呢。经常当着我家里人的面跟我发脾气。”

“啊，为什么？”

“都是小事儿，生活上的琐事，她大小姐脾气，被宠坏了的。 脾气又急，什么话都必须说出来，否则她会更暴躁。所以，只能我忍。”

他仿佛想到什么便不再说话，安安静静地把整碗粥都喝完。

忽听得他感叹：“她以前做给我的皮蛋瘦肉粥，现在吃不到了呢。”

“孕妇要好好休息，你多照顾她吧。”

“我给她请了保姆，就怕她辛苦，可是她现在连嘱咐保姆做这件事都已经想不起来了。”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劝他。

他叹口气：“其实我真的不在乎到底能不能喝到皮蛋瘦肉粥，我只是想知道，在她心里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她选择我结婚，真的是因为爱吗？ ”

“算了算了，不想了，不是说爱情三个月就会消失吗？剩下的就是友情和亲情了。”他自我安慰地说。

他忽然抬起头，若有所思：“可是，你知道吗？爱情里的斤斤计较都是因为你不爱这个人，或者你太爱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