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中有一对夫妻,韩道国和王六儿夫妇,绝配奇葩夫妻。此夫妻心态超强,毫无价值观,行事毫无底线和原则,居然岁月静好白头到老,得以善终。
没心没肺,自得其乐。即便戴绿帽子都笑呵呵,如此境界,也只有韩道国王六儿能做到。
《金瓶梅》第三十八回写下这绝配夫妻一段奇葩对话。韩道国出差回来,王六儿他汉子回家“满心欢喜”。然后对她老公说,我和西门庆老总给你戴了绿帽子呢,他来了三四趟,我赚了几十两银子。
好一个韩道国!他听说老板西门庆给他戴绿帽子,说道,”等我明日往铺子里去了,他若来时,你只推我不知道,休要怠慢了他!凡事奉承他些儿。如今不容易赚钱!“。
呜呼。韩道国真奇男子。好大的心胸,被戴绿帽子毫无介意,还叮嘱妻子好生伺候老板,休要怠慢了。再听他一句,"如今不容易赚钱!”,真令人无语难言。一句不容易赚钱,令多少五尺男儿黯然泪下。《金瓶梅》作者的厉害就在这点滴间,他悲悯俯视众生,即便韩道国夫妻如此荒诞不伦,他还是给予理解。
世间多少青春男女唱着《因为爱情》梦想诗和远方。也就有多少夫妻因为生活被迫活着像一条狗。
令人眩晕的对话还在后头。王六儿见老公叮嘱休要怠慢,居然还撒娇道“你倒会说,你还不知老娘怎样受苦哩!”。“两人又笑了一回”,再吃了晚饭收拾歇下。
没有任何道德原则,没有任何心理障碍,男的放任妻子和老板瞎搞,女的还沾沾自喜邀功撒娇。如此骇人听闻奇男女,也只有《金瓶梅》敢写,这书也难怪被禁。
王六儿见西门庆要给她买房后,居然说“看你老人家可怜我,离了这地方也好。你老人家来我这走动也方便,也免了许多小人口嘴,咱行的正,也不怕他!”
乖乖,她真说得出口,还“咱行的正!”。她的生存法则非常
简单,就是”输了身一场,且落得他供些好穿戴“。
越是官场喊着仁义道德,民间越是功利拜金毫无顾忌。王六儿这话坦荡自信,也就见怪不怪了。
这夫妻还有一段奇葩对话,更令人唏嘘感叹。王六儿这女人往往比男的还狠。看得更清醒。
《金瓶梅》第八十一回写了韩道国夫妇对西门庆死后相关公款的商量。西门庆派韩道国出差贩货,韩道国回家途中知道西门庆已死,回家和老婆王六儿商量他经手的公款如何处理。
韩道国说”正要和你商议,咱留下些,把一半与他如何?”,王六儿道“呸!你这傻奴才料,这遭再休要傻了。如今他已是死了,这里无人,咱和他有甚么瓜葛?倒不如一狠二狠,把他这一千两全得了!”。韩道国见老婆如此心明手辣,要将一千两公款全吞,还有点不好意思道,“怎奈我受大官人好处,怎好变心?没天理了!”。王六儿接着辣评,“自古有天理没饭吃哩!他占用着老娘,使他这几两银子,不差甚么。“
不知同时代的王阳明先生,听了王六儿这话,有何感想。阳明老先生感叹,良知难,破心中贼难,人家王六儿心中根本没有良知这个概念,她从来没觉得心里有贼,倒也干脆。世间事,反反复复磨磨唧唧最令人嫌,干脆也不觉得虚伪。读书人或多虚伪,如鲁迅所说,喜拉良家妇女下水,爱劝风尘女子从良。
王六儿这般心狠手辣,也发不了财,到了全书最后还是流浪蹉跎,又卖身包养赚钱。一个绸缎商人何总,见她”长挑身材,紫膛色,瓜子面皮,描的大大水鬓,一双星眼眼光如醉,抹的鲜红嘴唇“,便包了她。好一句”抹的鲜红嘴唇“,将一个半老妇人不甘心衰老、还急于用姿色赚钱的神态写得活灵活现。
再后来,韩道国死了,王六儿又与小叔子韩二一起过,种田过日。
王六儿,这样一个精明厉害的妇女,任她心机拼多多,最后也枉然岁月流逝容颜老去,种田过日。时光给过她发财的偏门左道,她狠狠抓住了这些”机遇“,但命运不会给她更多。所有她曾欣喜、窃喜得到的不义之财,最后都一件件还给命运,一路奔波,回到了她的起点。
韩道国王六儿夫妻这样的故事,只有《金瓶梅》敢写。他们夫妻两行事之荒诞,毫无底线之坦荡,令人眩晕。这书被禁得有理,被禁得立场鲜明。世上书本多道义春秋,或幻想软蜜,少见剃刀剐骨现实。很多事情诡异之处在于,越是高喊道德真理。越是肮脏腐烂,越是道德教化,越是纸醉金迷。几百年了,一直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