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写了许多男女感情。冷眼旁观,真情男子不多,可圈可点者,倒是第九十回出现的一个配角,一位官二代,县长儿子李衙内。
李衙内原是一浪子。《金瓶梅》写他“年约三十余岁,见为国子上舍。一生风流博浪,懒习诗书,专好鹰犬走马,常在三瓦两巷中走”。这分明就是一浪子,不好好读书工作,就喜欢玩鹰斗狗,还常在三瓦两巷中走,说得隐喻是走三瓦两巷,实则就是去嫖娼。可偏偏就是这么一浪子,做出了《金瓶梅》全书中最有情义的单男子汉作为。
李衙内某日又“穿着轻罗软滑衣裳,头带金顶缠棕小帽,脚踏乾黄靴,带着弹弓、吹筒、球棒,在杏花庄大酒楼下看教师李贵轮枪舞棒“卖艺。浪里个浪,啷里格啷,春天里来百花香,李衙内的缘分就要出现在这次闲逛看热闹中了。
李衙内正看热闹,”忽抬头看见一簇妇人在高阜处饮酒,内中一个长挑身材妇女,不觉心摇目荡,观之不足,看之有余“。经打听,知道那长挑身材妇女是孟玉楼,已故西门庆第三房小妾。
《金瓶梅》写孟玉楼之美”行过处花香细生,坐下时嫣然百媚“。如此优雅描写,令张爱玲都羡慕。孟玉楼一生三次婚姻,第一任丈夫病故,第二任丈夫西门庆病故,在人群中远远的望了她一眼的李衙内,即将成为她的第三任丈夫。
李衙内费尽心思托人到西门府提亲,直接找媒婆去提亲,要娶孟玉楼。孟玉楼毫无犹豫忸怩,心想“不如往前进一步,还只顾傻傻的守些什么,倒耽误了青春年少”。于是果断拍板,就嫁他!三婚就三婚!读到这,真佩服孟玉楼,不忸怩磨叽,毫不自卑,不磨磨唧唧,不自怨自艾,机会一来果断接受。也就是这份果断,让她终于遇到了一生最后的幸福归宿。
李衙内和孟玉楼结婚后的蜜月期过后不久,他们遇到了真正的考验。西门庆女婿陈敬济想敲诈孟玉楼,敲诈不成向官府诬陷孟玉楼。徐知府审案时觉得蹊跷,怀疑李衙内父亲官报私仇,一顿讥讽,令李县长颜面扫地,回家后恼羞成怒,把儿子李衙内一顿猛打,“令左右雨点般大板打下来,可怜打得李衙内皮开肉绽,鲜血迸流”,又命令儿子离婚,不准他再和孟玉楼在一起,“即时把妇人打发出门,任意改嫁,免惹是非,全我名节“。
平心而论,李县长这样生气不是不可理解。李家正经公务员之家,孟玉楼当时已三十七岁(被媒婆找算命的改成三十四岁),两个前夫病故。说得难听,有克夫之嫌。官场又极重面子,门当户对。李县长不生气就不正常了。
令人震撼的时刻到了。花花浪子李衙内虽被打的鲜血直流,可舍不得孟玉楼。《金瓶梅》写道"李衙内心中怎生舍得离异,只顾在父母跟前啼哭哀告,宁把儿子打死爹爹跟前,难舍我妻子!"
只此一句,“宁被打死,也难舍我妻”,李衙内就当得起真爷们三字。
有的人,长了男人身,没办过男人该办的事。骨子里没狠劲。男人不男人,关键看事,看难事考验。李衙内以前风流博浪,娶了孟玉楼,如老妖收刀,土狗穿衣,反而比伪君子有担当,令人点赞惊奇。
一遇艰难风波,就假模假样,不选择不决断,都不是男子汉。选择放弃或躲避,那更是孬熊。《水浒》里的林冲。林冲明明知道妻子不舍,可还是装模做样写休书,骨子里没爷们的狠劲,有本事带着你老婆一起跑啊,哭哭啼啼算什么八十万禁军教头!令人作呕。
李衙内有种,骨子有男子汉的狠劲,就一句话,打死不分手。他爹“做官一场,年纪五十,也只落得这点骨血”,还是长叹一声,听老婆劝告,放了李衙内,命他和孟玉楼回老家读书避风波。
孟玉楼一生三嫁,三十七岁时果断把握机遇,嫁给李衙内,终于幸运遇到对的人。所谓遇到对的人,不是他他多有才华,不管他以前多风流浪荡,而是在大难临时不松手,宁被打死,也不松手。这样的人,稀缺资源,真正的顶级奢侈品。《金瓶梅》也仅此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