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丰县新发现的曾巩母亲墓志书法与曾巩《局事帖》之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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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丰县新发现的曾巩母亲墓志书法
与曾巩《局事帖》之比较
曾印泉
博主按语:近日,南丰籍著名学者、书法家曾印泉先生的文章《南丰县新发现的曾巩母亲墓志书法与曾巩<</span>局事帖>之比较》,在两个重要杂志发表,一是美国杂志《翰墨》,二是中国最权威的书法专业性杂志《中国书法》。这篇文章的发表,对南丰曾巩文化而言是一件大事。纵观全文,文章认为:“曾巩其人书法,并世有俩”。意思是说:曾巩存世的书法作品,除了2016年拍卖2.07亿元的《局事帖》,还有《南丰曾君吴氏夫人墓志铭》(王安石撰文,《王安石文集》中名为《曾公夫人吴氏墓志铭》)。
那么《墓志》书法呢?它能配得上文字的精彩吗?
笔者有幸获得《墓志》的一个拓本,夜晚,在酒店灯下久久谛观,发现其风神秀整,笔致老到。书者,人也。凭直觉,《墓志》书法决非地方上一般庸书者可办。那么,他会是谁呢?于是,笔者想到了去年以2.07亿拍出的曾巩墨迹《局事帖》。
该帖为曾巩致友人信札,共124字,行楷书体。据徐邦达先生考证,它为曾巩52岁通判越州(今绍兴)时所作,目前为止,它是我们见到曾巩书法的唯一孤品。该帖书法当然精彩,但你须能欣赏内美,《局事帖》含蓄而冷峭。该帖真伪已无异议,然使人遗憾的是:它因纸张“反故”——写在宋刊《三国志》书页的背面,而该书到底刊于何时?为何曾巩书信会在书页的背面等等,都可发问,但此非笔者作文重点,从略。笔者的奢望为:将新发现的《墓志》书法与《局事帖》对照,通过分析与比较,看看能否在二者间建立起联系。如能成立,则将使得《局事帖》“反故”的瑕疵变小,而《墓志》书法也因与曾巩本人有直接的联系,具有崭新的意义。至少,曾巩其人书法,“并世有俩”。
然而此前,我们必须对曾巩的书法及书法观念有所了解。见诸《曾巩集》,笔者认为:曾巩不重书法,或者说他对书法有别样的理解。比如:他曾作文记王羲之之临川墨池古迹,只叹其精力;记颜真卿临川祠堂,更颂其忠贞;跋著名的书法拓本《汉西狭颂》、《唐欧阳询书九成宫礼泉铭》,但言其故事,皆不及书法。然而,在跋《尚书省郎官石记序》(陈九言撰、张旭书)时,他说:“张颠草书见于世者,其纵放可怪,近世未有。而此序独楷字,精进严重,出于自然,如动容周旋中礼,非强为者。书、一艺耳,至于极者,乃能如此。”(《曾巩集》卷50)
“书、一艺也。”书法之高“精进严重,出于自然。”这大概就是书法在曾氏心目中位置与好尚了。笔者又扒梳了宋、元人题跋、笔记上百种,得到数条有关曾巩书法之史料,现按时序列下:
“熹未冠而读南丰先生之文,爱其词严而理正,居常诵习,以为人为言,必当如是,乃为非苟作者。而至于王子发舍人所谓自比刘向,不知视韩愈如何者?窃有感焉。今乃得于先生之族孙潍见其亲笔,不胜感叹!……绍熙甲寅夏四月二十四日新安朱熹书于宜春山渡之客舍。”南宋朱熹《晦翁题跋》卷二“跋曾南丰帖”
“余年二十许时,便喜读南丰先生之文,而窃慕效之。竟以才力浅短,不能遂其所愿。今五十年,乃得见其遗墨。简严静重,盖也如其为文也。庆元已未三月八日。”南宋朱熹《晦翁题跋》卷三“跋曾南丰帖”。
“南丰先生早年从欧阳文忠、余襄公游,素为王文公所敬,而与苏文忠公为友,其门弟子则陈无己也。今观遗墨恨不执鞭。嘉泰壬戌二月丙申,平园老叟周某书而归之南城吴氏。”南宋周必大《益公题跋》卷五“跋吴申所藏曾子固帖”
“右欧阳公曾公二帖,审定真迹无疑。欧阳公著书,所以资僚友之考订者,谦而周悉;曾公家书,所以事其兄嫂者,忠爱而敦笃,所谓盛代之德人,文学之师表也。观者因翰墨而想象其词气,因词气涵泳其德业,所得不既多乎!”元.虞集《道园学古录》卷四十“题欧曾二公帖”
通过上面数条史料,笔者发现:1,曾巩真迹流传甚少,即便是距其时代不远的乡人名宦,所能见者也有限。2,曾巩书法风格并不醒目,以致人们看到他墨迹时,还是想到他文章的好处,往往对其书置而不论。3,因曾巩无意于书,所以他的字在笔迹学上,反而有突出的意义。正如前人所言,透过其笔迹可指认他的为人。4,最重要的是朱熹对他字评价:简严静重,盖也如其为文也。这句话与曾巩跋张旭楷书的赞语几乎相同——“精进严重,出于自然”,它为我们指认曾巩书法标明了方向。
接下来,我们讨论《墓志》书法。
《墓志》版式70*46公分,竖式,有字232个,尺幅、字的大小与数目都倍于《局事帖》。其书法字体修长,结构严谨,笔致凝重,风格与唐代欧阳询有明显关系。举其与《局事帖》相比较,二者的关系如下:
相异:
1,一为墨迹,一为碑刻,而碑刻无论怎么忠实于原作,都须经第二手。
2,墓志为抄写别人的文章,书法须美观好看,而《局事帖》文从己出,书写时注意力多在文辞,书法则在其次。
3,墓志书丹有固定成例,一般须用正书。而《局事帖》较自由,可行也可草,曾巩选择的是行楷。
4,墓志书丹无署名——如果是曾巩本人,庆历5年时他27岁;《局事帖》书法则出于老年曾巩之手,他已五十开外。
相同:
1,二者风格皆与朱熹所言曾巩书法“简严静重”重合。
2,二者单字结构多相同。分行布白,墓志书丹须合式,而信札可随意,故二者在行距与字距上难以一致。但是单字结构方式,二者几一脉相承。如体势修长,结束整齐,收敛紧密,皆出唐欧阳询(图欧阳询帖)。
其特点为:“束上、密中、宽下”。现分言之,“束上”:即上部笔画多或需丰满处置的字,如《墓志》中的“豊、铭、歸、教”等,《局事帖》的“動、誨、黨、重、楽、”等,二者都有所约束,不使其过大。
束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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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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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事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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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密中”:即凡遇部首重叠结构复杂之字,则须令中间部分安排紧密。比如《墓志》中的“慶、殯、愛、鞏”等字,《局事帖》的“履、密、軄、曠、黨,鞏”等字。
密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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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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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事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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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宽下”:即故意扩展字下部的笔画,如长横,长捺、四点水等,务令字整体安稳。
宽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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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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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事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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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二者笔法相同。赵孟頫跋《王羲之兰亭序》时云:结字因时相传,笔法千古不易。笔法是书法传承的要件。古人从幼年开始,如何使用一支柔软的毛笔,为学习书法重要的内容。然而,笔法也最能窥见一人之情性。盖因书写时笔画之粗细、方圆、转折与一人气血之刚柔,情性之躁静,审美之好尚息息相关,一旦养成,终生难以改变。笔法也是现代刑事侦探学中笔迹同一认定的基础。
比对《墓志》与《局事帖》的笔法,笔者发现完全相同的字有(图):“人、而、然、之、十、二、鞏、雖、以、此、”
全同 |
人 |
而 |
然 |
之 |
十 |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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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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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事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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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巩 |
虽 |
以 |
此 |
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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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或大部相似的字,见下表:
局部 |
字趋势 |
大部 |
上部 |
心部 |
月部 |
儿部 |
横戈 |
墓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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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事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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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一些字部首上一点之分离、笔画右转之折笔、横戈之弯曲、长捺之舒展等等,这些都是个人极难改变的习惯笔法,而在二者则如出一手。
比较行文至此,若问:你能确定这《墓志》就是曾巩本人的书法吗?为何不见其署名于墓志之上呢?笔者认为:1,可能因为撰文者王安石当时已经入籍,通判淮南,而他自己还是个落第的秀才,不便名列其后。2,当地风习所致。据县博物馆王馆长与金石学者吴坤龙先生考证。书丹同辈墓志,署名从权,而于长辈,例缺。笔者有一旁证:即06年江西修水县出土的,北宋元祐6年《黄处士墓铭》,撰文书丹均为黄庭坚无疑,且书法极精湛,但因墓主是自己伯父,黄庭坚署名皆空缺之。对曾巩母亲《墓志》雅正的书法,笔者倒是常常想起明朝冯班的一则佚事,现抄于此,以为本文作结——“邑人严泽家藏右军《二谢帖》,或诮之曰:谁见右军执笔作此字?余曰:能作此字即是右军,使右军不能作此字,我亦不重右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