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点老杆》(《景阳冈》2016年4期)
(2017-06-08 18:22:50)
标签:
小小说付卫星文化 |
点老杆
付卫星
坐落在太行山一带的王看村,自古有正月十五点老杆的习惯。可以说,十五那天要比正月初一还要热闹。十五刚擦黑,全村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还有附近村子的乡里乡亲,都潮水般地涌到王看村子来,此时村子里的大街小巷被挤得水泄不通,小孩子骑在男人的脖子上,男人们则把脖子伸得老长,妇女们仨仨俩俩地扎成堆,一边嗑瓜子,一边东张西望,叽叽喳喳地咬着耳朵,期待着点老杆的开始。
王看村的老杆点得好,全杖董老汉。
董老汉的祖上都是干着这个的,在这一带远近闻名。他点老杆极其认真,大年一过,他早早就为点老杆做起了准备。买鞭炮,配烟火,清理场地,设计流程,准备家什,样样仔细。尤其竖老杆,董老汉还要特地去敬神,然后指挥自己精挑细选出来的十几个小伙子,喊着口令把两丈多高的老杆竖在全村的中央。天一黑,董老汉最后一次拜完神,手拿油松火把,深吸一口气,然后大吼一声,把火把伸向一个炮架。瞬间,只听得三声炮响,点老杆便正式开始。
董老汉的老杆点得不仅好看,而且花样多。先是三声炮响,然后便是一阵鞭炮,接着是火马飞奔。只见一匹一人多高的大白马从村子东头一路奔来,全身喷着火焰,惊得人们纷纷往两边退去。其实,那火马就是一名胆大的汉子架着白马的模型跑。正当人们惊愕不已时,那火龙马像喝醉了酒,东倒西歪地冲向了一个架杆,火花四溅,把那里的一大圆盘地老鼠给点着了。这下乱套了,地老鼠噼里啪啦作响,上下乱窜,这叫火烧马蜂窝。谁料,一只蚂蜂侥幸逃脱,慌不择路地扑到一条熟睡的大龙身上,龙颜大怒,猛然舞动起来,威惊四座。最有意思的是孙猴撒尿,孙猴子顽皮,朝着八戒头上撒起尿来,八戒气急败坏地挥舞着耙子,憨态可掬,引得村民笑声不断。最后是跑马上杆,几只钻天猴顺着一根铁丝射向老杆,把老杆引燃,这是重头戏,叫银树开花。烟花,钻天猴和鞭炮四处开花,恰似银树盛开,火花四溅,时间最长,也最为壮观。
但自从日本人来了以后,董老汉有几年不点老杆了。有人问他,他便说:“家都不是自己的了,谁还有那心思!”知底的人都知道,前年日本人抢走了他的儿媳妇,儿媳妇不堪凌辱,撞墙而亡,他儿子悲痛难当,随后远走他乡。
董老汉恨日本人。
有一年,炮楼里新来了一个日本曹长,五十多岁,是一个有名的中国通,而且他还十分喜欢中国的一些民间活动。他不知从哪得知这一带的点老杆很有名,就带上好烟好酒前去拜访董老汉。
董老汉见是日本人,打心眼里憎恶,但又不能表露出来,只能逢场作戏,与日本人周旋。
“我们素不相识,不知你今天是为何事而来?”董老汉冷冷地说道。
日本曹长嘿嘿一笑说:“我知道,你的,老杆点得好,今年十五,皇军请你点老杆,大东亚共荣!”
董老汉连忙摆摆手说道:“这忙我恐怕帮不了,我老了,走不动了,你还是去找别人吧。”
日本曹长显得很有耐心,他满脸堆笑说:“你不必立即答复,我听你的信。”说完,他丢下烟酒就走了。
董老汉这下遇到难题了。他不愿意取乐日本人,想出去躲,可老伴卧病在床,不能远行,这让他左右为难。
还没等董老汉想出对策,日本曹长又来了。他还是一脸笑意,只字不提点老杆之事,见董老汉老伴有病在身,就叫来日本军医,为老伴看病。临走,他们还用担架把他老伴抬走了,说是到据点里好好医治。可董老汉知道,这是日本人逼他就范。
过了几天,老伴的病好了许多,但日本人还是不让她回家,董老汉想来想去没办法,只好答应下来。但他有两个条件,一是允许他老伴回家,二是竖老杆由他一人负责,祖传技艺不外传。日本曹长答应了。
村里人知道这件事后都背地里戳董老汉脊梁骨,骂他没骨气,说日本人给他老伴看病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董老汉对乡亲的议论充耳不闻,默默地为点老杆做着准备。
大年初一一过,董老汉就进了日本人的据点,领着被日本人抓来的几个年轻人搭起老杆来。年轻人骂他狗汉奸,干起活来磨磨蹭蹭,进度缓慢,董老汉也毫无办法。
眼看到正月十三了,活儿才干了一半。董老汉晚上就一家一家地串门做工作,这才在十五头完成了准备工作。
到了十五晚上,日本人都整整齐齐地坐在据点的场地上,老杆就搭在炮楼的对面,炮楼也被董老汉装饰成一座城楼门子的模样。董老汉见时辰已到,便果断点着了烟火。接着,火马飞奔、猴子撒尿和火烧马蜂窝,加上银树开花,把日本人看得目瞪口呆,忘乎所以。日本曹长不停地朝董老汉竖大拇指,直喊呦西。董老汉见时候一到,一声“火烧南天门!”一颗火球飞向“南天门”,顿时,炮楼湮没在一片火海之中。日本曹长一看情况不妙,大叫一声八嘎,四处一瞧,早已不见董老汉的影子。他拔出战刀却为时已晚,无数的烟火一起朝小鬼子这边射来,小鬼子是哭爹喊娘,乱作一团。就在这时,不知从哪冒出一队八路军来,三下五除二,就把小鬼子给包饺子了。
后来,小鬼子来村里抓董老汉也扑了空。有人说,董老汉当天晚上就和老伴一起随八路军进了山,更有知底的人说,那晚来端炮楼的八路军连长就是董老汉出走多年的儿子,不知是真是假。
《景阳冈》2016年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