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椰城》2015年第03期
目录
【小说风景】
　　陪老娘买菜……………………石磊
　　原味……………………竹剑飞
　　一九六五年的灵异事件……………………郑武文
　　双子修罗……………………冬冬
　　红玫瑰……………………关义为
　　疯女人……………………付卫星
　　小小说三题……………………桂行清
　　偏方……………………葛取兵
　　戴墨镜的陌生人……………………张军霞
【风·南海】
　　我看到了时间……………………青衫子
　　夜宿五指山……………………钟南平
　　与牛为伴的日子……………………赵仕华
　　故土的碑……………………龚德位
　　神秘的布拉格……………………关义秀
　　再见！梦中女孩……………………吴晴
　　门的时光……………………杨鹏杰
　　相见欢……………………赵育晓
　　宽容是一轮明月……………………钟芳
【天涯放歌】
　　爱飞翔的树（诗11首）……………………蒲永天
　　槟榔花开（组诗）……………………佘正斌
　　吴越的诗……………………吴越
　　诗二首……………………萧萧
【青春文苑】
　　那些能够记住的故事……………………莫彩凤
　　麦子……………………谢博宇
　　鸟入林，明子要回家……………………缪金培

  疯女人

    我上学的时候要路过一个十字路口。那里过往的车辆很多，你来我往，穿梭一般，让路过这里的人们心惊胆颤。我每次来到路口都要倍加小心，左顾右盼，注意路口的红绿灯，每次也总有这样一个声音在我耳旁回响：“红灯停，绿灯走”。我知道这声音是那个疯女人发出的，我也习惯把目光落在疯女人出现的地方，可那里再也见不到她的影子了，我不免有些悲伤。

    我很怀念疯女人。

    其实，那个疯女人出现在十字路口是很早的事了，只因我那时年岁小，没引起我的注意罢了。直到有一次我被她伸手扯住衣领，吓得我哇哇大哭，疯女人才走进了我的视线。

    那天，我起得有些晚，匆匆吃罢早餐，抓起书包，对妈妈说声：“我先走了！”就抢先下了楼。到了路口，我也没注意车辆，就要过马路，谁知我被人一把抓住了衣领，随后听到这么一句话：“红灯停，绿灯走！”我回头一看，吓了我一跳。只见一个脏兮兮的疯女人怔怔地看着我，嘴里不住地叫着：“芸儿，芸儿。”我想摆脱她，她就是不松手。我对她说：“我不是芸儿，我叫菲菲！”妈妈这时赶了过来，一把拉开那疯女人，斥责她：“你干什么？我女儿还要去上学呢！”疯女人这才松开手，对我笑笑，转身又跑向十字路口中央，嘴里还是反复念叨那句话：“红灯停，绿灯走！”

    疯女人看上去跟我妈妈一般大，头发像一堆乱草，脸也从来没有洗过，黑黑的，眼睛倒挺大，一看人像两个灯泡，挺吓人。她常年在这个十字路口晃悠，遇上红灯，她就伸手拦住行人，甚至拉住人家的后车座，嘴里不停地唠叨：“红灯停，绿灯走！”行人见怪不怪，有的奋力甩脱她的手，骂她一句：“神经病！”有的则对她视若无睹，不理不睬。有时候，疯女人也会跑到路中央，充当交警。她扳起面孔，身体站得笔直，有模有样地舞动着双臂，把车辆指挥得不知所措。这时，在路口做交通协管员的胡爷爷就会跑过去，把她拉到路边，让她站到自己的位置上，免得她出危险。疯女人则很满足，尽职尽责地去拦那些强行通过的人。

    疯女人不知什么原因也注意到了我。自从那次她拉我之后，我就发现，只要她一看见我过来，不管她在哪，都要跑到我的身边，要拉我过十字路口。有一次她站在马路对面，一见我的影子，就不管不顾地从车流中冲了过来，险些被车撞倒。我对她伸过来的那只脏兮兮的手并不领情，还厌恶地瞪她一眼，随后我独自跑开了。她这时便失望地站在原地，目送我过路。每次我都发现，我走过路口老远了，她还向我这边张望。

    妈妈叮嘱我说：“疯女人脏，离她远点。”

    我便有意躲开疯女人。

    再下学的时候，我故意躲在一旁，想避开疯女人的纠缠，结果发现，疯女人似乎掌握了我上下学的时间，她在过路的孩子当中四处寻找，见不到我她就显得焦躁不安。那时，我便动了恻隐之心，主动走到她面前，虽然我还是拒绝她伸过来的手，可我发现，她的脸上已经露出欣慰的笑容。

    有一次，疯女人得寸进尺，不但冲我叫“芸儿”，还要强行抚摸我的头，我吓得跑开了，她就在后面追。我跑到胡爷爷跟前，说：“爷爷救我，爷爷救我！”胡爷爷把我拉到他的身后，对疯女人说：“行了，行了。把孩子吓着了！”疯女人这才停了下来，失落地望我一眼，嘴里又低声叫起“芸儿”来。

    我不禁问胡爷爷：“爷爷，她怎么老在这儿？她为什么不回家呀？”

    胡爷爷叹了口气说：“苦命的女人呀。她那还有家呀！”

    我虽然不完全明白胡爷爷这番话的意思，可我知道，她一定很可怜。

    有一次，我终于没再拒绝疯女人伸过来的那只手，把我稚嫩的小手放到她黑黑的手掌里。那一刻，疯女人的眼神是那么的温柔亲切，跟妈妈一样。我还感受到她的手掌在不停地微微颤抖，有时把我握得生疼，可我不言声，生怕她脸上的幸福笑容再瞬间消失。

    这情景无意中让妈妈给撞见了，惹得妈妈大发脾气。妈妈狠狠地摔开疯女人的手，大声对她说：“脏死了，以后不准再动我女儿的手！”疯女人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看我，又看看自己的手，眼里涌出泪花。

    回到家里，妈妈给我一遍一遍地洗手，还责骂我不知道干净。

    我感到很委屈，说：“她就想牵牵我的手，她很可怜的。”

    妈妈说：“可怜啥？她就是一个疯子！”

    我躺在被窝里想着白天的事，疯女人的影子老在我眼前晃荡，赶也赶不走。她只是一个疯子吗？她看我的时候，眼睛里为什么总是充满着深情，她为什么见了我就呼喊“芸儿”，这芸儿又是谁？

    第二天，我怕妈妈生气，见了疯女人我又躲。疯女人就在身后追，我只顾跑，没看见右面飞来一辆汽车。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疯女人把我拦腰抱起，就地一滚，躲过一劫。再看那疯女人，右小腿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直流。胡爷爷跑过来把我抱到路边，见我毫发未损，这才说：“多亏了这个女人呀！”我当时惊魂未定，后才发现，疯女人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十字路口。我坚持要谢她，跟着她的背影来到了一处围墙犄角，她的“家”。

    疯女人坐在一堆破棉絮上，正用一块破布擦拭自己的伤口。见我过来，她感到非常意外，擦拭伤口的手也僵住不动了。

    我说：“阿姨，谢谢您！”

    疯女人眼里涌出泪水，嘴里又是那句：“芸儿，芸儿。”

    她的话又勾起了我夜里的疑问，就问：“阿姨，芸儿是谁？”

    疯女人赶忙从一件黄大衣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纸包，小心翼翼地一层层打开，拿出一张小照片，递给我看。那上面的小女孩跟我出奇地相似，这很让我吃惊。

    “阿姨，这是？”

    “芸儿，是我的芸儿！”

    我明白了，原来她是把我当成她的女儿了。那她的女儿去哪了呢？我没敢再问，赶忙跑回家，取来纱布绷带消炎水，帮她包扎伤口。她那时非常安静，两眼一刻也不离我的脸，生怕我跑了似的。我知道，她那时一定是在想她的女儿芸儿。

    傍晚，我又背着妈妈给疯女人送来了烧饼和矿泉水。见空中落下小雨，我正准备再回家取些雨具，不想一扭头，妈妈已站在我们面前，怀里拿着雨伞和雨衣。妈妈说：“白天的事我知道了。知道你们在这，我就把这些东西带来了，好让她遮风避雨。”

    “妈妈，您真是我的好妈妈！”我一头扑到妈妈的怀里。

    然而，我们并没有给她带来好运。第二天早上，我就听到了疯女人的噩耗。说当天晚上，疯女人为救一个过路儿童，被汽车撞飞了。胡爷爷说：“好苦命的女人呀。女儿就是遇车祸走的，女人疯了，男人离了，如今她也这么走喽！”

    我跑到事故现场，看到的只是地上的一大片血迹。我又转身跑向她的 “家”，除了那一堆破棉絮，再也没有疯女人的影子，只有疯女人昨晚给我看的那张照片在风中独舞，我赶忙把照片捡起来，捂在胸口，禁不住失声哭了起来：“芸儿，芸儿！”

    多少年过去了，我一见到十字路口，耳边还会响起那句话：“红灯停，绿灯走！”还会想起那个疯女人，还有她的女儿芸儿……

《椰城》2015.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