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无眠

                         付卫星

    女人帮着男人把烤红薯的家伙放好，回头去把睡在沙发上的儿子抱到床上。儿子很瘦弱，八岁了，五十斤不到。女人为儿子盖好肚子，心里酸酸的不好受。

    男人好歹洗了把脸，瞄下表，说了声快十二点了，睡吧。便倒头睡去。

    女人没应声。她见男人睡下，这才又重新坐回到沙发上，把装钱的纸盒子拿过来，一古脑儿扣在茶几上，盘点一天的收入。

    沙发是人家送来的旧沙发，女人坐下的时候发出“吱吱”的响声。她伸伸舌头，生怕把男人吵醒。她又从新欠了欠屁股，小心翼翼地坐下。

    茶几上的钞票大都是零钱，皱巴巴的，有一股烤香味。女人先把一张二十元面值的钞票拿过来，平平整整地铺好，再去翻找，只有一张十元的，剩下的都是五元和一元的。女人似乎有点失望，轻轻叹口气，便把钞票按面值大小清理出来。然后，她把右手大拇指在嘴唇上沾了沾，一张一张地数。再数一遍，还是不信，又数。这才拿过账本来，认认真真地在上面记下了钱数。

    女人又把不到百元的收入拿过来，其中的那张十元和一张崭新的五元钞票让她想起了白天遇上的一件事。上午十点多，一位男士过来买烤红薯。当时人多，女人向他要钱时，男士说，我已经给钱了，你盒子里的那十元钱就是我的。女人说不是。男士摇摇头，又从皮夹里抽出一张十元钱给了女人。恰在这时，一个五岁左右的小男孩吵着要烤红薯，站在他身后的母亲看来是囊中羞涩，一直在拉孩子走。正要离开的男士回头又拿出一张崭新的五元钱给了女人，说，给孩子吧。男孩母亲连忙向男士道谢，女人也很意外和感动。忽然，女人从纸盒子里拿出那张十元钞票追上去，还给了那位男士。女人说，有你这么好心肠的人是不会赖账的。

女人想，这天下还是好人多呀！

男人在床上翻了一下身，见女人还在灯下盘算，想催女人早点睡，但他看到女人憔悴的身影和黝黑的面庞时，男人没再开口，而是静静地望着女人。女人只有三十多岁，与城里的女人相比，自己的女人老了许多。那天，女人看着一位来买烤红薯的妇女跟自己说，人家是怎么长的，跟画里的人一个膜样，脸上抹得也香。男人便觉得亏欠了女人。

他们老家在太行山深处，很穷。女人跟他举家到城里做生意，第一天见到近百元的收入时，高兴得她手舞足蹈。男人知道，在山里她哪见过这么多的钱呀。可在这城里，花钱如流水，这点钱算得了什么。出摊成本不说，每天的卫生费，管理费，房租，水电费还有儿子的学费，渐渐把女人压垮了，她这时才知道自己手里的钱有多么的不值钱。她不得不精打细算，把每天的收入都记在本子上，又把每项支出记下来，恨不得把一分钱掰成八瓣花。

男人轻轻咳嗽一声，催女人睡。说明儿还得早起呢。

女人说，知道了。

女人想起来了，城管的管理费一定要备好，今儿城管的人又来催过了，说明儿再不交就要扣家伙。这月底也快到了，房租也得准备出来，不能老让人家撵着屁股催要。加上水电费，手里的钱就显得紧张些。这时她又想起了一件事，是她男人的小金库。前天，她在家收拾床铺时，偶然发现在男人的枕头底下有四十多元钱。女人想，这是哪来的钱，没听男人说过呀，难道男人在跟她打埋伏？当时她没跟男人提这件事，想看看男人是什么态度。一天过去了，男人也没提起钱的事。今儿钱不够，她顾不得去深究了，得先拿出来救救急。女人起身来到床头，伸手去男人的枕头底下摸钱，这下让她大吃一惊，钱没了！

男人挣开眼，问女人，摸啥呢？

女人一下火了，说，摸啥你不知道？俺整天精打细算为的啥？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孩子。你可倒好，藏了钱还装傻。你还是男人吗？说完，女人一屁股坐在床沿上“呜呜”地哭起来。

男人这才坐起来，欲言又止。

女人逼问道，你今天得把话说清楚，那钱哪来的，哪去了，不然，这日子没法过了！

男人这才说，那是我每天省下的早餐钱。今天我花了，买东西了。

买东西了？买啥了？

男人迟疑了一下，把床头的上衣拿过来，从兜里掏出一瓶洗面奶，递给女人。说，这是你喜欢的那种香味。我打算明一早再给你，让你高兴高兴！

女人拿过那瓶洗面奶，冲男人又打又捶，嘴里骂道，你坏，你坏，谁让你乱花钱的！说着，女人扔掉洗面奶，趴在男人身上又哭了起来。

此时，外面电闪雷鸣，屋里也开始漏起雨来。女人把几个瓢盆放到地上接雨，回身钻进了男人的被窝。

 女人和男人听着“叮咚”作响的雨点声，像听到了一声声美妙的音符，难以入眠……

                                   《精彩短小说》2014年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