咽
炎
付卫星
我来社区医院坐诊没多久,就认识了老冯。他常来我这里看嗓子。
老冯前几年退的休,花白头发,瘦长脸,看上去要比同龄人显得老些。
他第一次坐到我的面前时,就喋喋不休,让你插不上嘴,老伴在一旁拦住他的话头说,你听大夫说。他这才住了嘴。他给我的第一印象是有点婆婆妈妈,不怎么爷们。
他每次来都说,有些人总看不起社区医院,动不动就上大医院,我就不这么看。像咽炎这种小病,有必要上大医院吗?没必要!除了多花钱,还有什么?这CT,那共振,对咽炎来说,那就是高射炮打蚊子,大材小用。
我们社区医院病号不多,有足够的时间听他唠叨。有时我要等上他十几分钟,才能对他说,冯师傅,请你张开嘴。这时他才猛然醒悟似地说,对对,你得检查。
时间一长,我们熟悉了,知道他就住在对面的小区里,每隔一段时间,他都会过来看嗓子。
有回我对他说,冯师傅,你这咽炎也要重视一下,不能这样凑合,该花钱的时候也要花才行啊!他一听急了,忙说,我说小付大夫,话可不能这么说,听上去我好像是怕花钱似的。前年我去过市医院一回,拿了点石膏粉,就要了我二百多。其实我这嗓子是老毛病了,拿点消炎药也就行了。看得出来,他是跟我留着面子的,换了别人,他一准不依不饶。
有一次,我给他的嗓子做了一番检查之后,问他是什么时候得的咽炎,有没有规律?这下又打开了他的话匣子。他说,要说这规律嘛,肯定有,让我想想。对了,每当我想起老张的时候,我的嗓子就会疼。我问他老张是谁?他就说,这说来话长了。我那时还没退休,老张是我们一个班的,有一回评先进,我是最看好的,可最后结果出来,我得了五比四,落选了。我们班一共五个人,班长对我挺好,不会投反对票,另外两个是我的酒友,也不可能,还有一个,三杠子压不出个屁来,他不可能淌这个浑水,我怀疑就是他老张使得坏,可他楞不承认。我呀,一想起这件事就嗓子疼。我笑了,说多大的事,一个先进,不当就不当,犯不上着急上火。他说那可不一样,一个先进能多拿二百多元哪!
那天,老冯很晚才离去。我感觉他是一个心事很重的人,而且遇事想不开,放不下。第二天我一上班,老冯又急匆匆地来到医院里,一见面就说,我说小付大夫,你昨天的话我想了一夜,还是觉得有必要给你说一下。做事就得一是一,二是二,老张他有意见,可以当面提,不能背后使绊子对不对?我哭笑不得,附和着说对对。老冯高兴了,像是找到了知音,就不管不顾,向我打开了泄洪大闸。他说,人活一世,就得讲认真,你老张不承认,行,正面攻不上,咱来个迂回包抄,照样解决问题。我随口问他一句,怎么,老张他招了?他苦着个脸说,他要招了我还能着急上火治咽炎吗?我还从他啰里啰唆的叙述当中知道这老张是山东青岛人,后来也退休回了老家,老冯曾扬言要去山东找他,要把事说清楚,可一打听这路费就得大几百元,才算作罢。
老冯简直把我当成了发泄桶,差三隔五的就来一趟,有时看看嗓子,拿点药,但大多时候是来向我倾诉的。我有些烦,但又不能带出来,他总归是我的病人嘛!
后来,我到山东出了趟差,有半个月。一回来,老冯就找上门来,说这几天嗓子疼得厉害,吃药也不管用,让我想想办法。我灵机一动,就对老冯说,我这回上山东青岛,你知道我见到谁了?老冯问谁呀?我说,那天我到邻居家串门,一说到您,人家说认识,一打听,你说巧不巧,就是老张呀!老冯赶忙问,他怎么说,有没有提到我?我说,人家老张还就是叫我给你带句话,说当年评先进是不该投反对票,他一直感到很后悔,还请求你原谅他。老冯听后长长叹了一口气说,这就对了,这就对了。随后起身回了家,连药也没拿。
第二天一早,老冯的老伴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她一脸感激地对我说,真得谢谢你呀付大夫,俺家老冯昨天从你这回去,知道老张说了实话,这药也没吃,嗓子就不疼了,现在还在家睡呢。我悄悄告诉她,我根本就没见过什么老张,那是骗他的。他老伴也说,我就说嘛,事哪有这么巧的。可不管怎样,我把老冯的心结打开了,他老伴还是非常感激我的。
这之后,老冯打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来过,我也几乎快把他给忘了。可有一天,我在街上碰上了他的老伴,急匆匆的样子,我就问她,冯师傅最近可好?他老伴愁眉苦脸地说道,好什么呀,俺家老头心事重,这肩上一下卸了担,心里反倒空荡荡的。这不,闲出病来了。哎,当初你就不该骗他。我听后心里不是滋味。
又过了一段时间,听说老冯死了,老伴也回了老家。
《天津文学》2013.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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