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帮套
付卫星
根柱杀了四叔。
根柱从小就知道四叔一直住在他们家，跟他们一起生活。
根柱几乎是骑在四叔的脖子上长大的，每次出门，根柱都坚持要骑四叔脖子。四叔从不恼，黑黑的脸膛反倒笑成了花，他蹲下矮矮的身子，拍拍坚实宽大的肩头，对根柱说声：上来！根柱就两手一搂四叔的脖子，小腿一翘，麻利地骑到四叔的肩头上。四叔随后像一匹骆驼那样猛然直起腰，强健有力。娘常看着他们笑，一脸阳光，而爹总是在一旁蹲着默默无语。
根柱知道爹身子骨单薄，常年闹病，灶火上时常坐着一个大号的药锅，家里到处是一股刺鼻的中药味。农忙时，健壮的四叔天不明就下了地，天黑才回家。粮食打下来后，四叔总是把人力车装得满满的，高高的，弓着腰独自往家拉。那时，根柱发现四叔的身躯就更加显得渺小。娘心疼四叔，在一旁为他擦汗，晚上还为四叔做好吃的。
根柱那时小，不懂其中的事理。
上了学，根柱懂事了，他这才知道，四叔原来不是他的亲叔，而是一个拉帮套的。
那天，根柱和自己的几个小伙伴在一起玩。玩恼了，其中的一个伙伴说，你家四叔是拉帮套的，你娘是个大破鞋！根柱当时尽管还不明白拉帮套是怎么一回事，但他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事。他怒吼一声，冲上去和小伙伴滚打在一起，结果被对方打得鼻青脸肿。回到家后，娘问怎么回事，他说自己不小心摔的。四叔过来关心地问他疼不疼，他没好气地说，疼不疼关你屁事！四叔第一次见根柱发这么大火，讪讪一笑走开了。吃晚饭的时候，根柱老拿眼瞪四叔。四叔觉得不自在，就独自端上饭碗离开饭桌，蹲到院子里吃。
从此，根柱把四叔当作路人。四叔几次主动搭讪，根柱也不理会。娘看出来了，瞅机会问他，是不是四叔惹你了？根柱摇摇头。娘叹口气，心里什么都明白了，是儿子长大了。
“娘，四叔什么时候走？”根柱问。
娘吃惊地望着儿子：“走？你叫四叔往哪走？”
“他不是咱们家里人，干吗老呆在咱家呀？”
娘说：“这些你不懂。记住娘的话，只要娘活一天，你就不能赶四叔走！”
四叔不走，他可以走。他经常外出不归。
娘四处找他，得知他在一家网吧一呆就是几天。
这网吧是邻村一位姓牛的老板开的。他有一个女儿叫小花，长得如花似玉，在网吧当收银员。她见根柱总是呆在网吧里日夜不归，也知道他家的一些情况，便动了恻隐之心。她在根柱饥肠辘辘时，会及时送来一碗香气扑鼻的鸡蛋挂面，有时根柱囊中羞涩，她又敢背着父亲为他免单。一来二去，根柱和小花好上了。
小花很会理解人，在根柱面前从不提及他们家的事，更不会提“拉帮套”这句话。她知道根柱最忌讳这一点，她不会再去伤害对方的自尊心。他们每次约会，小花总是找机会让根柱开心，不让他去想那些不愉快的事情。根柱呢，自从明白世理之后，他就变得自卑，少言寡语，不敢与人交往，深怕再听到“拉帮套”这三个字。小花的关爱恰如干涸的土地遇上甘醇雨露，两颗少年的心立刻叠加在了一起。
老板知道后，对小花大发雷霆。说根柱家的门风根本不配他们家小花，还说，就是把小花送去做尼姑也不能进根柱家门。小花不理父亲，继续偷着跑出来和根柱约会。
根柱悲愤难抑。他知道，所有这一切都怪四叔，只要四叔在他家呆一天，他家的名声就不会好，自己就没有出头之日。
一天晚上，小花见根柱神情恍惚，心里非常害怕。她依偎在根柱怀里，喃喃地安慰他：“不怕，不怕。我这辈子是你的，就算我嫁了别人，心也是你的。”
根柱用劲搂住小花，生怕失去她。听小花这么一说，他有点神经质地问：“什么？你说你要嫁人？你嫁了，我怎么办？你说，你说！”
小花说：“我没嫁人。我是说，不管怎样，我们都能在一起！”
根柱又问：“你嫁人了，我咋和你在一起？”
小花羞红了脸，低声说：“咋不能？身子是俺的，给你不就成了。要不，你也搬过去，像你家四叔……”她知道自己一时说漏了嘴，吓得脸都白了。
“不，我不拉帮套，不拉帮套！”根柱愤然推开小花，转身跑开了，留下了发呆的小花。
根柱跌跌撞撞地来到家门口，见四叔蹲在门口的阴影里抽闷烟，也没理会，径直朝娘的屋子走去。他要告诉娘，四叔必须走，一天也不能呆！他推门进屋，一撩里间门帘，发现娘正和爹缠在一起，他随即又退了出来，脸红得发烧。
根柱悄悄来到院里，发现四叔也起身回院。根柱本想躲开，可一转身，他不禁失声叫道：“爹？！”
在经过短暂的沉寂之后，火山终于爆发了。根柱尖叫着，跑到厨房拿出一把菜刀，发疯般地冲向屋里……
探监的母亲泪流满面，说你不该杀他。
根柱没有一点悔意，说：“爹行，别人不行！”
娘难为情地低下头，小声说：“四叔就是你爹！”
根柱僵住了……
《四川文学》2012.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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