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都知道兔子跑得快，它的前腿短后腿长，正是为了跳跃服务的，它轻轻一跃大概就有一两米远吧。想起兔子，我还想起青蛙，因为它们的样子和跳跃的姿势相似。我想假如你能骑在一只兔子背上，那和骑在青蛙的背上感觉是差不多的，它们都是一跃一跃的，让你感到整个世界在晃动。不同的是，你可以紧紧抓住兔子的两只大耳朵，像紧紧握住狂奔的马的缰绳，以至于不会像可怜虫翻滚到地上。而且你会明显感到，兔子的背上是软软的暖暖的，而青蛙的背上是黏黏的凉凉的。除了同样都可以做人类的坐骑以外，也许在很久很久以前，兔子和青蛙还是亲戚。一个钻进了田野，一个跳进了井里，从此它们分道扬镳，又因为经常不走动，亲戚关系渐渐疏远最终决裂，变得毫无关系一样。假如真是这样，你可以联想到，在田野里会越来越大，而在水井里会越变越小。假如你要隐居的话，要选择田野，而不是躲进水井。有阳光的地方，能让你生长得更好。

说了一大堆梦一样的话，我们一起来看看在我的家乡人们是怎么捕捉兔子的。我最熟悉也算亲身参与过的是下面这种。在冬天的时候，放眼望去，田野比平时要矮很多。她在春天孕育，在夏天涨起肚子，在秋天产下无数个孩子。现在她的肚皮平平的瘪瘪的。冬天是田野最贫穷的时候。田野里甚至很难找到一颗草籽，如果我是一只田鼠，我会这样抱怨。聪明的动物都选择逃避，类似我们的三十六计走为上。比如蛇躲到地下，缩成一团，等到春天到了，大地被阳光晒暖了，它感到身体痒了，这才钻出来，盘在一棵苹果树上，或是趴在没有人出没的地方晒太阳。再比如燕子，是最善于打游击战的。它在南北方各有一处别墅，因此有充足的选择自由。假如贫瘠的大地上再落一层雪，田野里的动物要想找到点食物，那就更难。它们的情况也许比卖火柴的小女孩都可怜，如果在其他季节没有有远见地储备一点食物。落雪以后，它们的脚印会印在雪地上，闲着无聊的人想要找点乐子，就会循着它们的脚印去拜访它们。

“这是在干嘛啊？”雪地里有几个人围着玉米杆转悠着，我走过去问。“捉兔子。”那人虽然回答了我，可是并没有抬眼瞧瞧我。显然他的心思全在玉米杆里，而对我的冻红的小脸蛋不感兴趣。玉米杆被束成一捆一捆的，然后错落交叉堆在一起，形成可以通过的管道。我们玩捉迷藏时，经常钻进去。那里面很隐蔽。我仔细看了看，在每个出口都罩着网。有人正用铁棍子向管道里捅，只要里面有兔子，受到惊吓冲出来撞在网上，就会被捉住。这网对皮毛有很大的粘性，是专为它们设计的。这种用网捉兔子的方法算柔和的。被捉住的兔子像鱼一样在网里挣扎，不会有太多皮肉之苦。

专门捉兔子的猎人——当然他们也不能算是猎人，因为他们的本职都是农民，只在闲暇的冬季，找点事情消遣——用夹子捉兔子。我不知道你们见过老鼠夹没有，捉兔子的夹子和老鼠夹是相似的，只是个头比老鼠夹大多了。这些猎人将夹子埋伏在田间小路上，人迹罕至而兔子常经过的路上。他们最大的经验应该是会辨别兔子的足迹，确保夹住的是兔子而不是一个人。夹住兔子是一笔收获，可要是夹住人，他也许要吃一顿拳头，还要赔偿一笔医疗费。只要兔子踩在夹子的踏板上，触犯了夹子，就会至少被夹住一只腿。夹子上有错落交叉的牙齿，能死死咬住兔子的腿。兔子都会拼命挣扎，直到筋疲力尽，等着猎人来收它。当然有刚烈的兔子，宁可把一条腿挣断，也要逃出去。它不想让猎人得逞。

有一次，我和飞向田地里走去。我们这些乡村的孩子，要想找点事情做的话，最好是往大地里走。花生、地瓜这些都是受欢迎的，因为挖出来就可以美美地吃，还有无与伦比的偷的快感。但是这次，我们不想做盗贼，是冲着一个小岛去的。我们远远就看到东边有个小岛，在茫茫无际的绿色里。兴许有兔子，有一窝一窝的小兔子等着我们。我和飞向小岛走去。

小岛四周都是黄豆地。黄豆的植株淹没了我们的膝盖。像过小河一样趟过黄豆地，我们来到小岛脚下。

“噌！”一只兔子跑了。

“还真有兔子！”

“噌！”我刚说一句话，又一只兔子蹿出去。

“还真不少呢！”

我们站到了小岛上面。是一个破窑洞，就像是个超大的洞穴，里面堆满了杂草。深不见底，我捡起一块砖头，向里面投进去。我们不敢下去，也找不到下去的路。

我们沿着窑洞转悠，一边说着话。突然又有一只兔子蹿了出去。

我像没有注意到一样，继续和小飞说着话。这已经是第三只兔子，已经不稀奇。可是小飞从我身边冲了出去，好像我丢出去的一块砖头。

“去追一只兔子？小飞是疯了吧？”

我一边想着一边看，小飞追着兔子已经跑远了。我看他在黄豆地里狂奔。他前头的那只兔子，每每将头投出黄豆地，像一只被拍动着的篮球。

不是吧？他离兔子很近，差不多就跟在兔子屁股后面！

我站在窑洞上看得出奇，仿佛我也跟着追似的。这会儿，他们已经到了堤坝的下面。你猜我看到了什么！小飞竟然拿着一根棍子（也许是随手捡起的一段树枝）在追着兔子打。

我是不是看错了？我揉揉眼睛，再仔细看。

没错，他不断地追着兔子打。这表示他追上了兔子！后来，他终于停下来，像是拎着兔子走了。他没有来找我，径直向村庄走了。

“小飞追上了兔子，那我也能。因为我平时不比他跑得慢。”

我这样想着，匆匆下了破窑洞，在黄豆地里细细搜寻。我也要追上一只兔子，而且还要比他的个大。

很巧，有一对大耳朵树立在黄豆地里。看来，老天爷真是公平的。这只兔子就是我的！

为了不惊动它，我放下两只手趴在地上，用膝盖慢慢爬行靠近它。

两只大耳朵混杂在黄豆的枝叶里，要是不仔细看很难辨别，风吹得枝叶乱晃，可那双大耳朵很安静，直直地竖着，像在认真听着周围的动静。时不时扭动一下方向，像在搜索我的声音。

我这时已经停下来。大概还有十来米。我感到不能再靠近了。

管它呢！动手吧！我跃起来，向着兔子冲了过去。与此同时，兔子也开始跑。它一点也不含糊。

跑起来我才发现，在黄豆地里跑太艰难了。黄豆的枝叶拦着我的腿脚，给了我很大阻力。没跑出去多远，我已经气喘吁吁的。抬头再一瞧，那兔子已经跑出去老远。而且一点都不见减速的迹象。它甚至还跑得很快活，很希望我继续追它一样。这让我裂开嘴苦笑起来。

我向前走了两步，兔子已经过了堤坝。堤坝那边是其他村庄的田地，我们很少去到。天啊，这也太快了。它已经没有身影了，完全断绝了我追赶的念头。

“我和小飞就差那么大？要知道，按年龄，我比他大一岁。按辈分，我是他表哥，不管怎么说，他都不如我啊！可是为什么他能追上兔子，我就追不上？”在往回走的路上，我一直想着。

“我看到你追到了兔子？”回到村子，我问小飞。事实正是如此。

“我后来也去追一只兔子，可是它跑得太快，我根本就追不上。为什么你能追上可我追不上？我不比你跑得慢啊！”

“哈哈，我让你看看。”说着，小飞进屋把兔子拎出来。

灰兔子浑身血糊糊的，小腿僵硬地并在一起，它已经死了。

“它少一只腿啊。它被夹子夹掉一只腿。”我仔细一瞧，它真少一只腿。

“我追着追着，它的伤口就裂开了，它一直流血，最后就跑不动了，乖乖躺在地上。等我把它拾起来，它已经死了。”

我不再惊讶于为何他能追到兔子，但是还会惊讶，他怎么发现兔子少一只腿的？兔子在蹿出去的一刹那，他就看到发现了？那也太难了吧。可是他真的抓住这一刹那的机会，在那一刹那他看清楚了，并且以最快的速度冲出去。与其说他捉到一只兔子，不如说他捉到一个机会。而我对它几乎完全无视，因为我坚信人不可能追上兔子，认为这是毋容置疑与挑战的真理。

现在长大了，离开了村庄，离开了田野。可是我的身边，总有兔子在跑动。原来，不只田野里有兔子。捉兔子也不只是少年时的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