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醒来。

 

听说昨天是财神节。到处鞭炮炸响，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儿，过敌人封锁线般拉着儿子回了家。我害怕巨响，儿子也不适应。可能是过分紧张的原因，娘儿俩不到八点就沉沉睡去。直到刚才我醒来，他还在酣睡。

昨天我有四大收获：第一，课被加到了十八节。我愿意。也再次保持了本学年工作量的最高纪录。这么多年刷新的纪录已经数不清了，多是上不了史册，也不计入工作量的。呵呵，校长说对我表示感谢。工作量加了，钱是不会加的。我很廉价的。我知道。面对劳务人才市场上那些焦灼的眼神，同情着择业就业压力下重重困难的人们，所以我还是要为自己有那么事可做而庆幸的。第二，终于给孩子报上了名，开始在少年宫学习。这是在报了数十次之后终于注上册的。求学真的很难。爱音乐简直就是奢侈，还好，有大叔的支持。第三，我下课去买菜，盆已空。好心的同事把自己那份熏鱼给了我，儿子的午饭才丰盛了些。我满心地感激。下次按时下课再去买，应该还是买不到的。再次在教师节前真诚祈祷，让我和儿子能在中午准时吃上饱饭。不知如此的狼狈，我还能撑多久。第四，是儿子对我说的话，他说今天上午全班只他一个人回答出了老师的问题。他很快就可以拿到两个小苹果贴纸了。我喜欢这种唯一，虽然我曾深味这其中的孤独。那种高处不胜寒的孤独。然而我更珍视的是另一句：无限风光在险峰。送给他慢慢品尝吧。勇敢的孩子。

 

昨晚还回了趟娘家，忽然发现一直安放在电视机上的那个小瓶子不见了。又不知被整理到哪里去了，父母归置好的东西不能乱翻，用眼睛使劲地找过，终没有看到，心里很有些伤感，那是我收到的一件教师节礼物啊。我喜欢，但妈妈说摆在电视机上好看，所以结婚时就没有带走，哎，如今寻它不见，心里只留怅惘。我对它的感情，父母也是不能全理解的。

对它的怀念其实表达着我对教育现状的一些思考，学生弱势群体成长的一些思考。也许这只是个例，只是一滴水，但折射出来的光芒却是刺目的。

 

那个比拳头稍大些的磨砂小瓶，瓶口系有粉色纸带结成的蝴蝶结。从瓶口散发出淡淡香气，瓶里有些朦胧浪漫的碎彩纸和一只只用纸叠起的小星星。瓶体上有礼品店里流行字体写成的祝福语。是一个俊秀男孩送给我的教师节礼物。

收到时，整个小瓶是被包在精致的小纸盒里的，打开盒子，香气迎面扑来，男孩笑着说这是从上海带回来的，他比较健谈，他说，老师你会喜欢的，你们女的不都喜欢带香味的东西嘛，这让我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是不收礼的，但这个礼物，我收下了，我说好香，我很喜欢，你很有眼光，选得不错。我在说他的人生选择，他是能听出来的。他笑了。那笑容如果写在成年男人脸上是很有魅力的。是会让我爱上的那种。他，只是我的一个学生。我不会爱上他，但我确是很久以前就开始对他怀有敬意了。那瓶里的香味真的弥散了很久，很多年，那磨砂的瓶壁是一如既往的朦胧，里面的小星星早已不知去向，但记忆的星光从未减少，而且今夜分外灿烂。

 

入中学的学籍卡片上，他是唯一一个把医院的名称写在出生地一栏的孩子，我在瞬间就被他逗得前仰后合，他真是个幽默的孩子。许是因为他是我的第一批学生，我才这么新鲜和好奇，对于他们所有的一切。同事们看我傻笑竟没有什么反应，也许见得多了就不可笑了，我和表格中的孩子都是新人，一样幼稚，一样孤单。

来描描这个教师生涯中第一个让我大笑的孩子吧。

他有一张明星一样白晰俊秀的脸，灵牙利齿，很讨女孩子喜欢，在班里，他的人缘是不错的，虽然他的学习成绩从未好过。

他的脸上时常会带着顽皮的坏笑，笑容里我感到了他稍高于其他孩子的心理年龄。他的心理确是很成熟的，成熟得让我佩服。也许这都是与生俱来的。

孩子身上都有父母的影子。家长会上，我看到了他的父亲，五官端正俊朗，就像记忆中电影里经典完美的英雄形象，他的形象完美，连神态都那么正直。当我走到他身边，他竟站起来握我的手，他有着举重运动员般经典的身材。这可能是他的一点悲哀吧，但他自信，因为别人都坐着与我这个小老师打招呼，而他站起来了。这个中年人的力量和肃穆恭敬让我震撼，他对儿子的殷勤期望在我发痛的手里变得很沉很沉。我不知能不能帮他，和他一起，把他的梦想举起来，举起来。

 

这孩子是个与书本无缘的孩子，虽然眼神那么活跃，表情那么丰富，但上课时却找不到任何活气。如果你发现他在笑，那一定是在搞什么恶作剧，也许是一个小漫画，一个小鬼脸，一句小玩笑，反正他有打发课上无聊时光的各种灵感，单单缺少对文字对科学的一点灵性。其实这样的孩子并不少见，少见的是，他能直白勇敢地表达自己的好恶。他强大的承重能力决不亚于他的父亲。他的父亲曾是省里优秀的举重选手，而他也是我心目中的举重记录保持者。

 

在我的记忆里，他的全部光芒都与运动有关。他在运动场上的天赋在开学一个月后就显露无遗。永远会记得那一幕，他在跑道上狂奔，潇洒地伸开双臂冲过终点，扯起运动衣襟擦一下脸上和颈上的汗水，露出他还未发育成熟却已很强壮的腹肌，这似乎与电视中某些著名运动员的表现很像。但我却不觉得他是在模仿，在作秀。这是他的自信在张扬，如他父亲一样的自信。

我的眼前竟晃过了马拉多那的身影。

 

他有着短小精干的身材，运动会前他报名，项目是短跑，跳高，跳远。我是有些犹豫的，他竟有些不耐烦地回我一句，你就放心吧，老师。我能把该拿的分都拿到。同学们互相还不熟悉，也没有谁来应和他，但他的语气不容置疑。所以我愿意相信。我欣赏这样底气实足的人，自信的人。哪怕他是个孩子，哪怕他在说大话，至少他敢说。我就很羡慕。哪怕他会碰壁，也要给他这个疼痛的机会。

 

他确实有着惊人的爆发力和顽强的毅力，跳高第一，是背越式。那时，普通中学的赛场上，初一学生，应该比较少见的，如今学校运动会，这样的表演已经绝迹了（因为安全诸原因，运动变得更高雅了，更无氧了）。

 

有生以来，是他让我第一次明了田赛和径赛的区别，他田赛径赛项目兼报，比赛时间发生冲突时是需要向裁判长请假的。他谙熟其中的规则，有条不紊地替我安排着，其他几个运动员也都愿意听他的安排，在他的安排下，我班成绩真的很不错，配合默契，他个人也得到了该得的分数，只是跳远因为与短跑冲突，力量稍减只拿了第二。那得了第一高他两头的选手感慨地说，幸亏这小伙儿去冲了个一百，要不，跳远第一就是他的了。

他的运动实力从此让我确信无疑。

只这一场运动会，他已俨然成为班里体育运动的领袖。那时的运动会总是很准时地举行，他也就正好有了几次如鱼得水的表现机会。女孩子们也更喜欢他了。因为他在运动场上的霸气和帅气，还有那张俊秀的脸。我善意地旁观着这一切，少男少女们的嬉笑打闹，与动物世界多么相似，一切都很自然和正常。在那个文具盒上贴满周慧敏，嘴里唱着小虎队的年龄，青苹果们过得还算快乐。我也傻傻地笑着混在其中，忘记了我作为教师角色的矜持。

 

再来说说他的举重经历。他虽与书本无缘，但对老师却是恭恭敬敬，彬彬有礼的。他爱笑，他不会像有些倔小孩那样，情绪全写在脸上。他犯了错误，态度总是很虔诚很低调，毫无保留地认错，然后一如既往地继续坚持犯着同样的错。简言之，他就是虚心接受，坚决不改。只有那一次，他竟很倔强地顶撞了老师，他让充满权威，严谨敬业的某老师愤怒了。他说，他就是不想她的写作业。而且还重复地说了几遍。被激怒的老师找到我这里，因为我是他的班主任。他被罚在某老师的办公室里补写作业。站着和蹲着，当他走到我面前时，他已经有些疲惫了。看着他，我竟不知说什么好。直觉告诉我，也许他是对的。这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我怎么会有这种直觉呢？可我真是这么想了，而且还说了更加不该说的话：真的不想写就不写吧，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是很难受的。你是个能说会道的孩子，如果能把心里想的告诉我更好，不说也没关系。他沉默着，哭了。

 

我告诉他，现在必须做的是：向某老师道歉，不应该顶撞她。如果因为不会而不写，那我可以给他讲讲。他点头。

某老师并没有跟他计较，继续关注着每一个学生，在成绩分数面前，她不想让任何一个孩子掉队，她用心良苦。他还是不写作业，但不再顶撞老师，她还继续让他去办公室补作业，他也平静接受，甚至会在早晨自觉主动地提着书包不进教室就直接进了办公室，站到那个角落，一站就是一节课，大半天，他站累了就蹲下，本子放在膝上，写得很艰难。不知他写了什么，学会了什么？我觉得他练就的只有一个字：忍.那年代，有人是会把这个字纹在手臂上的，没有亲见纹身的过程，只稍听一听描述就让我不寒而栗。

 

他在心里忍着，我也在煎熬着。某老师不再找我，因为看到了我阿斗般的软弱。其实她强悍的工作方式也让我感到了强大的压力。连她这么有经验的教师都没有转化好的差生，交到了我这只菜鸟手里，我又能对他有什么改变呢？我也并不软弱，只是固执地这样想着，什么是顺其自然呢？为什么总是要让孩子改？也许孩子不需要去改变什么了。需要改变的是我们自己。因为是极不相同的想法，所以我们无法沟通了。但同是老师，我要坚定地与她保持一致才对。大家都这么认为。老师和学生有时就是这样无情地对立着。不是有时，是通常。

 

终于有个机会再找他谈谈了。瞅准某老师不在的机会，我走到了他身边，蹲下，他还在写那些不知所云的作业，我的心意也不知所云了，乱了，半天就那么蹲着，看着他，他却先开了口，老师，你怪累的，你回去坐着吧。你累吗？我回他，他苦笑，我不累。为什么要这样？你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你已经很出名了，那么多同学喜欢你（我没特指女同学）你也没必要再出这样的风头，搞这样的特殊啊。（我回避了他基础差，成绩低的现实），一个表情丰富的人一定有一个沟回丰富的大脑啊（他爱笑，我终于用上了自己的专业）。

 

他笑了笑，显然没有从我的最后一句里得到什么启迪，但他终于愿意对我说话了：老师，我也不想这样，我只是真的不想写，蹲在这里我可以惩罚自己，受到惩罚，我心里就好受些。我太笨了，我学不会啊。我爸爸妈妈多不容易啊，我想让他们为我骄傲。我该怎么做呢？他的发问，让同在樊笼里的我真想大喊一声，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吧，可是我又有什么资格呢？我只是个溺爱孩子的菜鸟小老师而已。

 

其实我挺珍视“溺爱”这个评价的。至少对孩子的溺爱说明我对孩子的倾情忘我投入。看到孩子们在受罪，我不忍心，这也是人之常情吧。教育就应该冷冰冰的没有同情和关爱吗？我知道无以规矩不成方圆。知道自己本身就是教育的优秀成品，呵呵，虽然至今不知自己是“方”还是“圆”。可教育的成品只能是“方”或“圆”吗? 大千世界，芸芸众生，有共性，更有个性。这样才有更精彩的生命乐章。“整齐划一”摘掉堂皇的褒饰，不就是“单调乏味”的贬义了吗？

 

在教育流水线上面无表情的麻木轮回，我知道，孩子要成长就注定会经历疼痛和磨难，我敬重严厉的老师。佩服让学生瞬间鸦雀无声大气不出的老师。我也知道温水里青蛙的命运是如何悲惨，溺爱确实害人，但疼痛和磨难也必须是相同的吗？因材施教为什么这么难呢？是谁在宣扬着条条大路通罗马，又自相矛盾地告诉孩子考试独木桥是唯一出路呢？孩子的心该有多痛啊，抚慰孩子的疼痛就是溺爱吗？

 

他又在机械地写着，画着，本子垫在他的膝盖上，那极灵巧又强韧的膝盖，派上了如此的用场。

我头晕目眩地站起身，眼前一片漆黑。是蹲得太久，还是他问得太深刻，两者都有吧。他已经像这样痛苦地蹲了很多天了啊。如果他是我的孩子，真想领他回家啊，不，不能回家，是远远地逃离才对，可逃到哪里呢？天边？还是眼前。我们无处可逃的。那一刻，我真想抱抱这个孩子。不是师生，是互相抚慰的朋友。

 

要写就去我那边坐着写吧。他说不，哪科没完成就应该在哪里补。他很倔。我大声反问，写这些有用吗？不知对错，不经思考，拼凑抄袭，机械重复，有用吗？这么做不就是想说明你服从了吗？你觉得能说明吗？你是在抗拒！你坐着都学不会，站着就会了吗？他真的惊呆了。我怕吓着他，忙补了句专业的解释：站着，血都流到下肢了，大脑的营养能供上吗？学习的能量就不够了。一句不合时宜的却挺幽默的话，对他没任何反应。我转身，他叫我，老师，我想从明天开始去体校踢球了。爸爸认识那个教练。我保证每天按时交作业，但每天下午两节课后我都要请假的。你真的喜欢？能吃那个苦吗？他点点头。我也点点头。我领他出了办公室。

 

我私自准了他的假。从此，每天下午都会看到他提着书包兴冲冲地跑下楼梯，骑上那20的小自行车，向体校飞驰。那是一段很遥远的距离。每天早晨，我会看到他双手将作业本呈给老师，老师说他进步了。在我看来，他只是呈上了一张足球赛的入场券而己。不知他是怎样在听不懂的情况下写完这些作业的。在心里偷偷笑了。他再也没被老师请到办公室补作业，成绩名次竟也提了几名。我和他的秘密也是半公开了，必竟他每天这样在书本和足球间奔波，太与众不同了。他父亲曾找过我，告诉我其中的缘由，足球，我是不懂的，但因为运动会上对他的刮目相看，所以我还是很希望他去试试的。我的心里似乎看到了曙光。

 

可必竟是个孩子，没多久，他又“旧病复发”了，重被请回办公室那个角落，这次我想应该是踢球太累，体力消耗太大吧。但我没问他，这团乱麻也让我很纠结。我不能配合任课老师工作，至少不能干预她的工作啊。

 

每天下午两节课后，仍会看到他蹒跚地走出办公室，他看到我，祈求的眼神，我抬了抬手，他逃走，精神百倍地逃走。如此，上午他从事的是体力活儿（站立或蹲伏），遥远的骑行飞驰还是靠体力，到了那运动场，还要听命教练，追逐奔跑，他真是有着超凡的体力啊，我感叹着，也为他祈祷着。也曾提醒他父亲给他加些营养。他太累了啊。我知道让他支撑下来的是多么强大的内心。可他只是一个孩子。可能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吧，我佩服起这个传统教育中的差生异类了。为了做自己喜欢的事儿，他是多么勇敢和执著啊。那些考着高分的优等生们又有几人能举得起他正在承受的一切呢？

 

他，举起来了。终于在一场友谊赛时被某著名教练发现了。青春期的他，个子还是没长起来。教练看上他的是他在场上的机智沉着和超强体力，勇敢精神。那个夏季，他被选去上海某著名球队少年队参加集训并进行友谊赛（具体何种赛事已记不清了）他兴奋的父亲来给他请假，因为那时正赶上学校组织补习，关乎升学大计，是不能缺席的，他还是学生，这假是否应该准许他呢？似乎没什么可商量的，学业为重，是主旋律。

最终我和他却避重就轻了。很没有教师的原则吧。可我至今不后悔。他从上海回来那个晚上，跑到我家送小瓶子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的快乐，他充满自信和希望的眼神，让我开始确信他的未来会很美好，这个决定对他是多么重要，这个机会对他是多么难得啊。想象着他挑选小瓶子礼物时的心情，不由庆幸起来，庆幸我这如此优柔寡断之人竟是如此果断的参与了影响他一生的决定。

那晚竟与他谈起了马拉多那。他的眼睛在闪光。人应该有梦想，自己的梦已不在，陪着孩子憧憬一下也是挺美好的事。

 

从此，他真的开始顺起来了，马拉多那般一路飞奔，机会也接踵而至。区里，市里，再到省里，他也终于有了和他父亲当年一样的荣耀，他被选入了省某著名球队的乙级队。他还年轻，极有希望。我完全不懂运动员的生活，只听他父亲说他受到的待遇还是挺优厚的，在球场上他是有灵性的优等生。那时的中国足球也正是很热的时候。

 

他早已不是我的学生了，但还会在休假时来看我，越发健谈了，谈球队里的事儿，也谈女朋友。与他的共同语言并不多，因为对于足球我实在提不起多少兴趣，但我愿意听他说，他长大了，经历丰富了，感慨也多起来了。静下来时他还会说起他的伤，肩上的，手上的，膝上的，腰上的，还有额头的，都是做个勇敢而智慧的后卫付出的代价。他说他不敢让妈妈全知道。我说那也别告诉我了，我也不愿意看到。他笑了，打趣的说，当初老师是投了赞成票的，现在反悔了吗？我没有回答。反问他，为什么要后悔？他有些豪迈和悲壮了。他可能已经隐约感到了自己的身高劣势，伤病更会削减他的体力，运动生命还能长久吗？他是多么热爱这青春的运动啊。父亲已陪他测过几次骨龄，结论都不容乐观。他的身体劣势将会使他面临越来越严峻的考验，年龄大起来了，他说他不舍得放弃，再咬牙坚持一下，可能会有转机。忍耐应该是他的强项，而且他说踢球是要动脑子的，他总有些灵感的迸发，这让他充满自信。我相信。

 

可是就在一次强烈的冲撞后，他重伤昏迷了。已是国家一级运动员的他，醒来之后决定选择考大学。是最好的大学。他开始向新目标努力。我又一次强烈地支持了他。但这一次更难。他生性活泼好动，又狂奔了这么多年，文化课水平的确很低，他能行吗？结果，他又一次举起了一个更不可想象的重量。他竟然考上了。与他同龄的那些孩子也是在同一年参加的高考，他们对他这位曾经的中学同学是不屑的，因为他学习成绩不好。笑他只会踢球，可是他们中又有几人能从这平庸的中小城市起步直接“混”入这中国最高等的体育学府呢？至今我没有亲见第二例，他，还是唯一的一个。我见证了他人生的勇敢抉择。

 

他付出了高昂的青春和健康的代价，真诚地“混”了进去，考上了，又神奇地“混”出了证书，毕业了。他的父母为他骄傲，我也为他骄傲。有证书为证，他暗淡的学生时代有一个完美灿烂的结局。在最后冲刺的时刻，他的身份终于由每天蹲在办公室角落不知所云，成绩低下的差生，转变成了众人瞩目高等学府的毕业生。这不就是我们中学教育的一个最高目标吗？我们津津乐道的引以为豪的不就是每年能考上多少个一本生吗？如果再来统计，他应该算上一个了吧。他终于成了传统教育加工出来的正品。我在想，他多年为之坚持和奋斗的，是这个结果还是那艰辛孤独的过程呢？

 

他之后的人生仍很坎坷，戏剧性地跌宕起伏，与中国足球的大命运有着深深浅浅的小关联。到现在已没有他的消息了。曾在公交车上看到他苍老的母亲，有着愁苦的表情，我问候了几句，她说儿子已经远离了足球。正在为生活奔忙。沉默。去年曾在朋友网见过他的来访踪迹，但我回复之后便沓无消息。我想，他想让我看到一个作为强者的他吧，他不想与我联系就说明他正在经历另一段刻骨铭心的成长，我真诚地守望着他的幸福。为他祈祷，期待他再次举起人生另一个了不起的重量。

 

一段让教育者深思的“差”孩子的成长历程，一个卑微的老师关注并真诚地记录下来，连同那个朦胧的小瓶，那持久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