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4日  星期四  有霾

重温《大明王朝1566》，事隔10年，依旧草色入帘，阶前雨滴。似懂非懂间，别一番意味。人生事，无一件不是指引，一叶一花，片云新月。

穿越寒冷夜色，遥遥一窗灯火暖意，居安便是清福。

醒来天光尚早，转头半轮缺月。记起简媜《月娘照眠床》，若无差事，起身饮茶翻书的惬意。

人是不要长大的好，永葆一份赤子之心，时时处处一眼美好，鲜艳欲滴。

 

12月15日  星期五  淡云薄雾

整日咳嗽不止！晚来服药。乏力。不得安眠矣。

鸟儿早起，晓来又见，缺月挂窗。

 

12月16日  星期六  阴

东城浇花，归来卧床一个时辰，左脚依旧冰天雪地。

瑟瑟，津津，山河大地，三千大千，俱在炼狱。

 

12月17日  星期日  不知阴晴

每个人都在发表意见，每个人的见解都自成体系，毫无疏漏。一轮过后，又是一轮，持续吵吵嚷嚷，始终不得究竟，未知身在何处，无力挣脱。

任汗水渍透，略有企图，瞬间寒颤入心，由不得牙关紧咬，吱吱作响。

意识渐入混沌、迷蒙，若此时死去，谁做得主公？

无法出行。所能做的，退了进京的票，加吃二种药，慢慢熬。

 

12月18日  星期一  晴

无力咳嗽，每风吹草动，无一处不痛彻心扉。

斜依床，沐午阳，念旧尘，身随声动。今朝风日好，日长如小年。

眼胀痛，头欲裂，指如针扎，几不得翻书。

枕灯就光，涂字两行，照无眠。

 

12月19日  星期二  晴

夜里有梦，惟多繁杂，间或醒来，回味，俱是不经。

现实看得开，放得下，梦里百般纠缠。是耶，非耶，哪个才是真实的自己。

关节、咽喉、胸腹，疼痛有所缓，肌肉、神经又来讨债。说不清，道不白，才是脚趾，忽地又是头皮、大腿、两胁……存在感，并不都是美好。

接朋友电话，静静听他诉说心底不平，是个有气势的人。世间许多事，要靠有气势的人去做。把得住道德一关，大抵有益。

醒来又是午后，不动不咳嗽，一切如此安详。一些时日是要一分一秒捱过的，急不来，仿佛冬天里久违的一场盛大雪事，该来的总会来，不急不缓，不多不少。

几多操心事，杞人犹忧天。惟当事者迷而不自知也。

同事来探视，昨日谢绝，今番又来。勉强剔了四日胡须顽固，简单梳洗，换了便装，做回人的模样。对得起眼光，亦对得住送来的鲜花、果篮。

病者，半人半鬼，半阴半阳，言谈举止，形貌精神。偶尔烧至极致，恍兮惚兮，今夕何夕！

苏子临终有言：“著力即差“。

 

12月20日  星期三  晴

下得床，直着身子慢行，有逃离感。

极其痛苦时，易生出离心，却未必长久，未必坚固。其一，痛苦一旦远离，便好了伤疤忘了疼；其二，若不幸于痛苦中离世，或被动，或主动，便又都断了出离的可能。

生出离心也要条件：于痛苦有切身感受，一一捱过后犹历历在身在心在意在念，不再重拾旧痛新伤的好。便未曾亲历，但见人所历，感同身受，竟至洞见深陷其中不得自拔而郁郁无所依止，心生敬畏。

 

12月21日  星期四  严寒

初遇风，咳嗽剧烈。

影剧院到底冷了些，裹了棉袄，挡不住寒气透心。

 

12月22日  星期五  晴

今日冬至，初见新月。

算来一周，或不该停药。

同学自绥化来，夜半还家，沿途烟气缭绕，咳嗽骤剧，几无力回还，其不适无以言说。

 

12月24日  星期日  晴

两晚相陪，到底有了些不支。

重服药，已无丝毫效果。凡十年，再输液。

 

12月25日  星期一  晴

睡不着。同了咳嗽里醒来，异样的感觉，遂生计较。

想着翻翻字，或可安顿。依旧老三样，移屋、烧水、置茶。

今番单枞，存些生气，趴在床上记些字，梦之所余。

断药、输液，皆念念以速成。但有一分所求，已失七分从容。因易种，果难料，始终不离无常。

于行为，观照了了，做与不做，做什么，怎么做，在在明了，念念余地，皆不出自我之局促、逼仄。

时光即眼前，生命即此时。所谓追求，总归于平淡，人生不过如此。

人皆有不得不，不能不者。亦该有就这样，就到这里时。惟放下，最踏实。

所谓突发奇想，亦常常节外生枝。倘还是不得不，不能不，那就这样好了。是死是生，是福是祸，眼前、当下，总要一一面对的是。

 

12月26日  星期二  晴

怪不得疾病顽固，既招引来了，又要去除。种了芭蕉，又怨芭蕉。

化验结果，没有支原体，换了口服，继续输液。

 

12月27日  星期三  晴

嗓音嘶哑，间或耳鸣，两杯热茶支撑，勉强宣讲，歉意十足。

似睡非睡里醒来，无所着落。又是风湿适时发作？左膝左肘寒气入心，久违的无奈。

人体当另有一股势力，你强健时，它营卫于你，听你差遣，甚或为你遮挡风雨，不辞辛劳。你式微时，它摇身潜藏卧底，落井下石，与些虚邪贼风暗通款曲，将你不堪所处一一展示。使你不得不翻检旧忆，重识旧帐，常怀反思。

走过的路，遇过的人，经过的事，须臾不曾离开，一一站成眼前风景。此后的人生，不过故地重游。

 

12月28日  星期四  晴

遇见一些事，看似都无过失时，一定有大症结。诚如看别人都错了时，多是错在了自己。我们都是常常自欺的人，至于别人，多无从以欺，不如坦荡的好。

权衡、计较，人之常情。但有反其道而行者，多让人读之不懂。不趋吉避凶、趋利避害，为人乎？人皆想证明些什么于人前，便真有过错，亦不免下意识文过饰非，或干脆委为人过，风俗耶？人性耶？蛮好看，蛮好玩。

明知吃亏，无一益处可言，依旧当所行止，说来易，行之难，放诸己身尤难。确乎人之固有局限，竟至终生而不得超脱。

《示圆阇梨偈》曰：“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而今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名缰利索，权关牢情，更几人破得。

就此去做些吃亏事，便非刻意为他人计，或别开一生面，亦未可知。望得见底的人生，或仅存了吃亏的隐秘，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起心动念，无非造业，而况心猿意马，哪里停得下来。不报，未报，非无所报，时间耳。如种子之于泥土，几时生根发芽，开什么花，结怎样的果，无限可能。早是三春，晚亦不过一夏，一枝红是一枝空。

 

12月29日  星期五  晴

嗓子略见透亮，同了上午的阳光，虽有微云。

有心情看天，亦便有暇招惹起另一些烦恼。

“人心似水，民动如烟。”“远者为缘，近者为因。”一念不起时，世间本无事。

积聚不散的，总有它不肯离去的牵绊，寻遍万水千山，不如闭门思过。

“尽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遍陇头云。归来笑拈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其症反，其理同。

但知行好事，莫要问前程。是道也。

继续输液，戴了耳机，听几段京剧。人生开阔处，总在他时，他地。交费时想，最后一针吧。

断续翻《生死书》，学习认识死亡、无常。

“人见白头嗔，我见白头喜。多少少年人，不到白头死。“

 

12月30日  星期六  阴

总值班，算是旧年最后一个工作日。学从前，水晶杯浸绿茶，一则去些火气，再则看些鲜活。紧紧手儿，将些活计，约略了结。

新年，或仅存了字面的些许招引，早不复了从前欢愉。经年如是，却也并非真的就此老气横秋起来，一一等闲视之的罢了。其谓日日好时、处处好地，究竟虚张的多，欲求的多，而由衷的少，真切的少。不自欺，亦别一番生机、春色。

收到一些关心、建言，感念之余，发现从前予人种种说教，多存主观臆断，自以为是，信口开河。足戒！

于人，于事，于生命，多一分理解，便多一分厚重，多一分觉知，多一分暖意。少年不识愁滋味，举轻若重。而今识尽愁滋味，举重若轻。

最好的时光，同自己。假以人，亦同自己。左手，右手，到底不离不弃。

每新年至，总不自觉记起三毛，记起《跳一支舞也是很好的》：“人生永远柳暗花明，正如曹雪芹的句子‘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

“春荣谁不慕，岁寒良独希。”以病痛压岁，多有念及，或也是好的。“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