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因了季节抑或心境，几日读字总约略见些苍茫，有时连着几本翻过，难得入眼入心，像些老照片泛去了时光的青涩与鲜活，隐约着些淡淡的忧伤。中医的角度，伤春悲秋者多源于身心的不够调适，想来中的。本意里秋风秋雨秋光的澄明高远都是欢喜着的，却并不能忽略了接连三日午间的心绪不宁。没来由最是无赖，有种从前雪地里与旧时伙伴摔上一跤的冲动。一些时候，一些人，体罚或是最直接最疗效的方剂。

会为些人事搅动了心绪，无非与自己见解相违，困于我执。看住了情绪，适可而止，便千言万语，不使其节外生枝的好。观念意识多有积习，自他的角度，有他的道理，并非三言两语所能说服改变。而况这种说服的念想亦陷于我执的傲慢，不止言语行为徒劳，心绪亦多是枉费。说到底无明依旧，做不到完全接受，又缺少了当下一扇方便之门予己予人，自当深刻反省并时时加以改正才是。

秋凉里沉浸，时有喷嚏光顾，那一瞬的快意一向是喜欢着的。小时会得到长辈的祝吉：一百岁！后来知道了些事闲，会半开了玩笑互念一千岁、三千岁，感觉里是件满喜庆的事。及至再大了些，似禁不得“一百岁”的可怜见儿的可爱了，或又受了些大人们的影响，打了喷嚏，会下意识以为被谁念叨着了，而且那念叨里是怀了些许嗔怪或是埋怨的情愫，连同偶尔的耳红脸热，都会瞬间将些心念收摄回来，仿佛得到了警示，或是一种本能了。

“寤言不寐，愿言则嚏。”语出《诗经·终风》，汉郑玄笺注：“我其忧惮而不能寐，女(汝)思我心如是，我则嚏也。”东坡亦有“白发苍颜谁肯记，晓来频嚏为何人”句，想来寓思念于喷嚏由来已久，并非大人们想当然来的轻佻，此一也。至于嗔怨一说，亦有所出。《容斋随笔》载：今人喷嚏不止者，必噀唾祝云：“有人说我”，妇人尤甚。宋马永卿《懒真子》亦有“俗说以人嚏喷为人说”之语，此二也。《燕北录》载：戎主太后喷嚏，近侍臣僚齐声呼“治夔离”，犹汉人呼“万岁”也。类于“长命百岁”，祝吉禳解，以祷平安，此三也。又依明履靖《占验录》载，以喷嚏为兆验、占卜者，亦古已有之，此四也。

旧时电影小说里亦有所点染，一个喷嚏下来，或灾病尽去，或鬼魂附身，都在一瞬之间。当时以为调侃，不曾细想，一个喷嚏也能打出这许多寓意。以先人的深沉睿智，当不至空穴来风的吧。依中医看法，喷嚏是人体阴阳二气和顺畅利的表现。《灵枢·口问》载：“阳气和利，满于心，出于鼻，故为嚏。”《医宗金鉴·金匮心法要诀》进一步说明：“喷嚏者，雷气之义也，其人内阳外阴，阳气奋发而为嚏也。今欲嚏而不能嚏，是阳欲出而复留，阴气盛也，故知腹中寒也。”并提出“阳和则嚏”的观点。这样看来，旧时喷嚏所生欢喜，亦是发身心的自我觉知，并不如了现在的混沌麻木的吧。

之前听徐文兵《黄帝内经》，第一次知道了“取嚏”，每风吹草动想起用起，受用良多。偶有“欲嚏而不能嚏”者，始知阳欲出而复留，阴气盛也，腹中寒也！清代医家吴尚先有详细记述：“嚏法，开也，在上在表者也，可以宣发阴阳之气也。”“嚏法，达之、发之、泄之，可以解木、火、金之郁。”“嚏法，泄肺者也”。“连嚏数十次则腠理自松，即解肌也；涕泪痰涎并出，胸中闷恶亦宽，即吐也。盖一嚏实兼汗吐二法……”概而言之，宣畅气机，驱邪辟秽，通关开窍，行气活血也。

知道了喷嚏、取嚏，亦无法搞清古人于喷嚏四种寓意的由来。那日闲谈，说起母亲病故、父亲受罪时自己的身心感应，他亦有他的状况，无来由灯泡熄灭、水杯炸裂，以为预兆。私以为，都是我们身心本能的一种觉知，并非巧合可以敷衍。虽然我们依旧说不清道不明茫然无觉，但身体和内心会有自己的些微变化，亦会不知不觉影响到我们可以觉知的范围，再由了我们下意识的言行去投诸于周遭事物。起心动念发生变化，生出些不同寻常的事情也就不足为怪着了。

在一惯崇尚天人合一身心合一的古人那里，气息是我们与自然沟通的最主要最直接的渠道，喷嚏虽小事，它背后所隐含的气机和运势则不敢轻视。以喷嚏而生寓意，与今天的打坐调息并无二致，不仅鲜活生动得有情有趣，亦见得古人尊重自然、尊重自我、不断向内求索的远见卓识。这是我愿意接受的关于喷嚏寓意的浅见，虽然还有待进一步深入思考研究。

我说打个喷嚏就能照见未来，你一定会以为我说梦话。不能说、不可说或都是一种方便，惟你也撞见时，或可会心一笑。这样想着时，随手扯了纸巾，先撕后折，再拧成细捻儿以取嚏，三五喷嚏既出，身与心为之一轻。念念过往有心无心之失以反观自省，则惭愧渐生而涕与汗与泪交融矣。不管那喷嚏里蕴含了怎样的信息，只当它是一次教诲，一次提醒，一次鞭策，就此内观自省，从头梳理了身心，重新打理起行装，将每时每刻过成新生。

又或者什么都不用想，只在寒凉来袭时刻，学着取嚏几次，像给自己点一盏灯，泡一壶茶，白天取暖，夜里照明，安于品茗、读书的也好。照不照得见未来或可一说，至少，打个喷嚏可以照见当下！比如你我，此时，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