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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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雪簇拥,新年款款,我却有了些茫茫然不知所措,像是一双双小孩子的眼,巴巴地望向你的口袋,自己心底明了,那口袋凭空些许年味儿,却如何也掏不出孩子们可以兴高采烈的礼物,说不出的落寞和沮丧。
大抵新年总该是鲜活的,鲜在新生,活在希望,有意无意编织一段美好景致,善意如斯,仿佛果然就此便是万象更新了的。惟其鲜活,更显现出这份落寞和沮丧的不合时宜。或许这便是通常意义上我们所以为的尘滓了,亦是该被狠狠扫除的余孽,亟待一缕清新,彻底荡涤。
只是那清新气象若非来自从前所处,未免有些空穴来风的虚弱和牵强,不如就此扒开,看那落寞沮丧的根芽,到底是何种货色的不堪,究竟还开不开得成想象里的鲜活。
然或是阴霾得久了而苔痕昧心,新年第一缕阳光竟不得完全照彻,又或是沉疴积深不知从何拾起,几日下来竟理不出个头绪。遂记起从前所读《了凡四训》,立命改过积善谦德,虽有些泛泛,大抵一一涵盖,若抽丝剥茧,足可面其壁而思过矣!
而立而未立,不惑而多惑,天命尚不得而知,所谓理想志向早早不知了去向。除去单纯为着逃离乡下清贫生活的几年苦读,发愤的日子屈指可数。张岱《自为墓志铭》曰:“学书不成,学剑不成,学节义不成,学文章不成,学仙学佛,学农学圃,俱不成。任世人呼之为败子,为废物,为顽民,为钝秀才,为瞌睡汉,为死老魅也已矣。”吾辈去之又远矣!
懈怠既久,每常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自解,今次回首,却已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只余了些许残山剩水秃岭荒山以相守。便《诫子书》所谓:“年与时驰,意与日去,遂成枯落,多不接世,悲守穷庐,将复何及”也?
既知疾之所隐而未能改弃,非但乏善可陈,亦更养虎为患。心田亦是房舍,屡建屡拆,屡造屡毁,何异于自暴自弃,自毁家园。每思及过往,自以为昨是今非,如今想来,却是昨非。若非昨非,何而今非?今非而时时皆非,处处皆非也。
了凡曰:“吾辈身为凡流,过恶猬集,而回思往事,常若不见其有过者,心粗而眼翳也。然人之过恶深重者,亦有效验:或心神昏塞,转头即忘;或无事而常烦恼;或见君子而赧然相沮;或闻正论而不乐;或施惠而人反怨;或夜梦颠倒,甚则妄言失志;皆作孽之相也,苟一类此,即须奋发,舍旧图新,幸勿自误。”
“过有千端,惟心所造;吾心不动,过安从生?”惟耻与畏与勇三心齐聚,则有过斯改,如春冰遇日,何患不消乎?从前种种,譬如昨日已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才生。新年历历,翻动过往诸多不堪,以示警励,或别开一生面,也未可知。
不胜于酒,每自害以累人。饮酒,人多以酒后失言失行失德为过,愚以为酒后更多其真性情。酒之饮与不饮、饮多与饮少,其不同更多体现不该在言行,而是在内心、在修为。某种程度上,饮酒更像是一块试金石,试涵养,亦试真诚。子曰“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色恶,不食。臭恶,不食。失饪,不食。惟酒无量,不及乱。”不及乱是个度,更是一种自制。酒无过,过在酒量、胸怀、自制不够,先失于修行,再失于节制,是大过,足戒!
目光短而浅,空怀家国,而多小家子气。所谓特立独行,多以自我为中心,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自以为美好的事物上,在意一己之感觉多于对他人的关切与关心,于亲于友于身边人多有所欠。甘地所说“可以毁灭我们的事物”(没有规则的政治,没有良知的快乐,没有劳动的财富,没有个性的知识,没有道德的生意,没有人性的科学,没有牺牲的信仰。)一一无能为力。
为饱口福眼福,涉身造业,伪善徒劳,依旧时时处处偶犯杀伐,虽非亲力亲为,确乎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皆贪涎之欲所造恶业,而哀声幽咽常常萦怀,不绝于耳,不得安宁。
每自我解脱,定要于浮华里别见一瓦湛湛青天。都说湛湛青天不可欺!欺了又怎样,大不了雾霾!雾霾了便怎样,那是将来的事了,就留给将来吧,便累及子孙,布衣草民,谁人管得了那许多!
每多思多虑而心不得静,夜不得眠。何益?
术业不专,为学不精,好读书不求甚解,随意散漫,挑挑拣拣,常先入为主,望文生义,雾里看花,浅尝辄止,每伺于墙外,不得门径,活脱脱村野愚夫,终登不得大雅之堂。便偶尔旁开一枝桠,自建一理想国,别见一新洞天,亦镜花水月,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抬眼窗外,依旧从前天地,现实风雨,郎情妾意。
做得到真话不全说,却做不得假话全不说,善意亦做不得借口。所谓予人颜面,亦是一己之私心作祟,言不由衷、心口不一始终不如沉默,惟沉默是金,可淘尽黄沙?
傲慢之心未尽除,谦之缺也。以己之心念而废人之言之行时有,虽无声息,心知肚明。算上卑微,本也没几样资本可谦,甚或低到尘埃里,无为,无位,无威,无畏,只能仰视。
常怀与人为善之心,偶有不平则鸣,亦自惴位卑言轻,终未能振臂一呼甚或直面刀剑而以示彰显,又每以时也运也命也而自慰。积善之心之行常存犹疑,重果轻因,担心迟疑于好心做了坏事、反事,甚或因此少了善心善行也未可知。暗自感叹,各自运命。
自觉以诚相待不欺于人,却免不了偶尔自欺。既自欺,又何说不欺于人?以一张虚假面孔示人,便非假言假语的装腔作势,终不离一个欺字。背道而驰,南辕北辙,既乱人耳目,便难免为人所用,甚或推波助澜,落得个自轻自贱,貌合而神离!说虚伪,说软弱都不为过,便得人尊敬,亦常怀愧疚。《老子》说:“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谦谦君子,亦不乏伪者出焉。佛的眼里,妄语、两舌、恶口、绮语皆为恶业,可不戒乎!
水墨书法乐器,念想多多而寸尺未行,思想做不得巨人,行动上亦确乎十足的矮人。
追人怀远多,而寒暄问询者寥落。放在心里便是另一方天地,或亲或疏或远或近或温或寒或厚或薄,恰寒天饮冰水,点滴在心头。惟辜负了满目苍山一帘秋水,凭谁知。像张爱玲笔下那个穿了一件月白衫子的女子,后来被亲眷拐了,“卖到他乡外县去作妾,又几次三番地被转卖,经过无数的惊险的风波,老了的时候她还记得从前那一回事,常常说起,在那春天的晚上,在后门口的桃树下,那年青人。”
生我养我援我助我呵护于我欣幸于我,其情其意其人其恩,多无以为报。每思之念之,惭愧惶恐,惟自勉自强以待有时。德之不隆,信之不敏,威之不足,遂成默默。弱水三千,可许我只取一瓢!
《吕氏春秋》载:孔子穷乎陈、蔡之间,藜羹不斟,七日不尝粒,昼寝。颜回索米,得而焚之,几熟。孔子望见颜回攫取其甑中而食之。选间,食熟,谒孔子而进食。孔子佯为不见之。孔子起曰:“今者梦见先君,食洁而后馈。”颜回对曰:“不可。向者煤室入甑中,弃食不详,回攫而饭之。”孔子曰:“所信者目也,而目犹不可信;所恃者心也,而心犹不足恃。弟子记之,知人固不易矣。”
经年累月,错解误会委曲冤枉不知其几多人也,惟时时反醒自责亦未可补,愿天地襟怀,云淡风轻,水过无痕,勿使怨郁而成疾的好!
热情如火,却又冷若冰霜,为着这世间的那一缕薄凉,翩翩起舞,月华如水,雪满关山。隔了无明这层雾霾,有太多的看不透拎不清,前路幽暗,风雨飘摇,古道西风瘦马,糊涂人几枚,各自天涯。
积习难改,故态易萌,罗之列之以自警自醒,时时洞见愁云惨淡,凄风苦雨未绝如缕,昨日种种已死,今日种种还生,诚如人生是一次修行,道路尚远,资粮尚少,信心尚欠,而力不从心也。
一从面壁起,人生始洞开。每个人都做得达摩,为自性了脱,做自己的初祖。惟念念在在以减持,少一分贪执,少一分妄想,少一分懈怠,少一分怨忿,少一分冷漠、推诿、逃避、浮躁、轻佻以奉新生,使日子越发简单疏朗,光明磊落。
“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