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春天有个约会


标签:
杂谈 |
分类: 拈花微笑 |
孩子们回家来过二月二,乐得准备些吃的喝的,看着他们狼吞虎咽风卷残云,恍惚便是生活原本的意义所在,从小到大一直以为着的理所当然。不知他们是否也揣了这样的心思,进而一代一代传了下去,属于这样一段人生里的短暂时光。不由记起“传家”两字,忠厚古朴勤俭涵容知性温良礼典耕读都说不上,只存一份融融于亲情里的和和睦睦留做他年忆旧也便是了,如了旧时伙伴聚在一起把酒话旧总不经意提及的一些人一些事。
说到传家,是否有些轻贱了这两个字原初在人脑海中所承载着的一份神圣?就居家生活着的样貌看,大抵扣不上这样大的帽子,充其量是自己所局限着的世界一隅,别人的家事我管不到更没资格评头品足,如同自己的这番计较,想来他人也多是颇不以为然着的。有时候自顾自的发发呆或是自言自语些什么,更像是属于自己的一派自由自在祥和天地,是偶尔让人欢喜着的清浅时光。
旧时二月二,通常过年时点起的灯笼再点亮一次,像是依依不舍向才过去了的这个年悄然道别,一家人团团围拢了来,将些多少有些变了味的猪头猪蹄一应年货一并端将了来分享,更真像是一次大年盛宴的草草收官,欣悦不舍无奈或心有戚戚五味杂陈。我虽从小不吃这些东西,却太过熟悉这些味道,不喜欢也说不上多讨厌,大不了夸张地禁了禁鼻子以示放得远一些。倒是那样一份热热闹闹里很是深埋了些旧年的温馨,多年以后才日渐浮出心底愈发清晰了起来,像是一觉儿醒来惨惨淡淡一出美梦即将悄悄散场,惟回忆里真切的怅怅然若有所失。
许多日子就是这样过来的,当初的那个样子,从未想过要问问为什么,就像人家孩子过年总能穿到新衣服,放整挂鞭炮半天空烟花的奢侈,一切都是天经地义,从来就是如此的样子。二月二龙抬头,对于江南的春耕节、农事节、春龙节,北方则什么也算不上的剪剪轻寒冻人不冻水。因了不冻,旧时年来备置的年货再无可藏身之所,与其说是节日,毋宁说是对于年味的彻底淡化,自此开张起新的风帆,日子回复到平常的琐碎和各自心底的忧欢一路向前。
事实上过了二月二,才是乡下真正苦日子的开始,以我的经历见闻,一段啃窝头就咸菜的日子一定要到得胃里反酸四肢乏力才肯见得泥土里悄悄泛起些绿意的欣喜,该是真正的春天来到了。没人挑明却又像是心知肚明,这很大程度受限于旧时家居的条件,若也如了皇家专门的冰窖或冷柜冰箱早些普及,一些家庭或可将清苦过得更加细水长流些的。
富也好穷也罢,在冬去春来的日子里大家是平等的,没有绿色可食,没有可藏起冻货的宝藏,吃喝用度应时应景,人更容易跟着季节起居劳作。于是也没有今天名目繁多不胜枚举的疑难杂症,似乎属于人的自己的问题越发的不可收拾起来,任医院规模如何扩大医护人员怎样扩充,永远追赶不上患者量增长的迅猛。我们承接了无来由的极大丰富物质馈赠的同时,也必然承接起由是引发的种种不可预知,没人能够准确捕捉到那隐藏在习性观念背后的真正原因,如了几千年历史的沉疴,不是哪个人哪一时哪一地能够毕其功于一役的。未来的路漫长,而人类的苦难更加漫长。
没有人可以给我想得到的一切(那些所谓的美好不美好),没有人。即使有那么多是看起来很强大、很富有、很权威、很光鲜很亮丽、一不小心便会引来周遭眼光羡羡啧啧称道着的一派伟岸。我甚至不确定,我要的东西他们自己是否已经拥有或曾经拥有亦或曾经想到甚至试图想到拥有过。就像朝野蛮要文明,向乞丐讨富贵,去井里捕捞天上的星子。你本身俱足,佛说。我知道的,我回。
我知道确有这样一些人,他们找到了想要的美好或不美好,那一定是首先找到了自己,然后认识了自己,进而懂得了自己,大家商量了后便将世界俘进了心底,如无尽藏,取之不竭用之不断生生不息。只所以还要包含了那些“不美好”的,亦全是因了人心各异,标准不一,除去些大众认可,美好不美好全在每个人自己的理解,我自知有些我以为着的美好恰可能是别人眼中的不美好,而我以为的并不美好又恰可能是别人心上甚以为珍贵着的。凡我所愿,无论自己心里别人眼里好的不好的,我都认可,如同认可这个不完美的世界一定存在它永恒不变的美好一样。
孔子晚而喜《易》,序《彖》《系》《象》《说卦》《文言》。读《易》,韦编三绝。尝曰:“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由是用心,没人敢怀疑孔子对于《易》所研精深透彻,但对于未竟事宜,以这样一种口吻加以预判似不应是孔子一以贯之的作为。人生的单程轨迹宿命地决定了经历的非此即彼性,若减省了夫子一路走来的千辛万苦屡受挫折,后世也未必便有大成至圣先师万世师表。我总以为那是某一特定环境特定语境里的断章,同了那句“朽木不可雕也”的境遇,是先生自我解嘲的揶揄抑或回首往事的一声感慨,甚或依旧另一种方式的教化,依着切身的体验。
这里似乎又可以窥见一丝丝希望的微芒,像是在述说着往事里的那些点滴错漏,若能早些懂得些道理,换一种角度方式思维力道,或可就是另外一种收获,观念里向着先生以为大道既成的方向更迈进一步。即使不排除孔子周游列国有仕之用心,我也深信其教化的目标始终矢志不渝,便是晚来彻底去了功名心的苦读,则更像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从未远离了自己的理想和目标,一以贯之有甚于宗教情怀。
宗教的一种作用是教导人接受现实,接受身边的种种际遇,以开阔的心情迎接诸多不尽如人意。这需要在一种我改变不了世界周遭的假设前提,通常指向被领导被统治被赋予以器以物以鹰犬以羔羊的一干人众,而不是握有生杀大权的施予者。后者显然是不同的一类,他们拥有宗教另一端的面孔,有高高在上的话语权,有自上而下慈悲、怜悯、宽容的空间和万千受众,有时甚至就是佛菩萨的化身,在他们还不曾意识到自己亦无法改变一些事物以前,在还没有更多地“被”生活的时候,他们甚至不记得有朝一日自己也会老去死掉,那样一场如此欢快而短暂的人生盛宴!
当节日成为一种习惯而不是必须,没人再去试图探求它的价值和意义,那节日里原有的生气也便走到了尽头。有什么是没有尽头的呢?每一次相逢无非都是告别,从几时起,身边的人,身边的事,身边的物,连同这些人事物的记忆渐行渐远渐渐模糊成心底一隅时隐时现,看似已演化为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却无从把握无从触摸甚至飘忽不定,依依不舍却又如何,更与谁说。
依着旧俗,亦照顾着与年彼此间的默契,同了旧时祖母呵护着冷仓里的大蒜不许我大声说出“冻”字一样,好气氛不肯轻易破坏。于是照例可有可无地挂了两盏大红灯笼,远不如旧时两根松木竿高高支起一盏灯笼的出类拔萃沾沾自喜,与其说是为着喜庆,其实不过一种习惯,如了不喜不忧里过去了的这个年,终是不愿意一年不如一年下去的,即使心里一一默默道了别的,那未必不是他人眼中的其乐融融呢。
摘下灯笼的一刻,又惦念起旧时那两根松木竿的下落,一不小心,将一锅肉汤差点踩翻,漾出一汪凝脂如玉,满满一室旧时味道。
晚来新月初妆,如同旧年撞到《飞鸟集》《新月集》《吉檀迦利》,摸摸口袋狠狠心挑了《新月集》拿走,只因那是一弯新月的吧。新有新的无限意的好蕴含其中,我们常常所以为的尽头,不过“一两个人力竭倒地或知趣停下来的地方”。对于自己,也许正是困了累了想睡了的一刻,一旦醒了来,一切又都是崭新般模样,像是去赴一场春天的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