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冬的雪格外勤快了些，象是读懂了我的心思，很是贴切了旧时年景。无需刻意欢喜一番，日子也同了雪花的纷纷扬扬，将檐前一抹下弦月匆匆扫成窗边一弯上弦，不及细数，又是一年。

不管忙了闲了，有所为亦或无所事事，一日三餐大体是耽误不得的。吃食一旦不再成为喜好，便是一种负担，如了这个身体，少了些对于低级趣味的追逐，便是对于思想之自由的牵绊。究竟哪个才是真我，肉体的，精神的，常常便是懵懂着的。如此方知，“朝闻道，夕死可矣”是大了悟，真懂得！

拆封，仅隔了层薄薄塑膜的一目了然，搜寻着时已是各自赋予了情有独钟的，依旧会有些莫名的欣喜与期盼，如了旧时过年对于新衣爆竹灯笼和些好吃好喝的念想，一些时候，这样简简单单的满足，便是支撑起日子里活色生香的资本和源泉。子曰：“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德之不成，做个知足的小人，自有一份别致的幸福。

于是并不急于将些才到的新书一股脑儿全部拆了，只在偶闲时，随手拆来翻了，许自己一段自由自在，天马行空于字里行间的亦喜亦忧。惯于平淡的日子，连同文字亦是散散淡淡的才合了口味，无论谁的书、写了些什么，都可以随时翻起，随时放下，再翻时亦不必话续前言，大不了新的境况，说不定亦是别开生面。只要不是故地重游，走到哪里都是新风新景。心若沉静得下，无处不是净土。

于周作人梁实秋沈 从文诸先生，从前品读，多少有些不解于平淡的琐碎，并不知那才是修为的深沉与厚重，无需添加些许佐料，已是极致的盛宴。大道至简，在于平常心，便是马祖道一的“无造作、无是非、无取舍、无断常、无凡无圣。”即使无法尽致，约略沾染些春意，总是一份释然，生活原来可以是这样的，不用急，不必忙，且待我把这口气儿喘匀。

喜欢这样的正午，阳光透过窗子，在背上晒成一团暖意，空气里有棉布烘烤的味道，恍惚旧时炉前打着盹儿的童年。前两日拆开的书页，禁不起阳光的亲吻，已略显了扭捏，随手翻扣去，算是替她平复去些许躁动。据说当初黄花菜产地的出口生意很好，家家户户房前屋后凡是太阳照得到的地方，大大小小的金黄一片片摊开来，等着阳光充足的暴晒。订单接得多了，只靠太阳晒已远远满足不了需求，一旦接连几个雨天，更是急死个人儿，于是各家搭起土炕架了柴火加以烘烤，一来二去，生意竟大不如了从前。内行人说，火炕烤出的黄花菜，外形色泽没什么变化，却少了阳光的味道。阳光的味道，说不清道不白，若你曾在太阳底下生活，一定真切感受得到的吧。

路口等红灯时，经常有三种人杂于其间，一种是年轻人，怀抱一大叠各类广告，动作敏捷彬彬有礼，不乏在校学生勤工俭学，常常开了窗收了，希望能早些散完回去交差领薪。第二种年龄较杂却口齿伶俐，身背报袋，手中明晃晃各类大字标题，嘴里念念有词唾沫横飞，多是些奇闻异事，一份晚报三四十个版面有的只售五毛钱，若不是广告赞助！印象中只买过一次，为着打发接站等人的无聊。第三种以老人居多，衣着也算得合体，看不出残疾，行动略有迟缓，不知是否刻意，穿行于车隙间时尚显得从容自得，若寻些合适的活计，总还是老有所为的，如今自甘淹在尾气噪声里伸出手来看人脸色，也真是难为人了！手抠儿里早备了些零用钱，为着这样的一面之缘。那日才别过身来找出钱时，伸出的手已游至了后车前窗，倒是自己迟缓了，未免苦笑，“等不及”差不多成了社会浮躁的缩影。

还有什么是值得“风物长宜放眼量”的吗？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明天就是玛雅人预言的末日了，谁还看得见？我管这个城市最多5年，要10年规划给谁看，实在要看，大不了编织个神话吧！反正后来人也不会听我的，他们有自己的5年，要自己的政绩。栽树吗？谁知道它们长起来时我去了哪里，还是种草吧，一岁一枯荣，至少还能养一养这双荒漠的眼。转基因吗，不也是大米嘛，先吃吃看，一帮孤儿，能填饱肚子已属不易，何况还有那么多好处！至于将来，谁知道这些孩子会不会有将来，俄罗斯美国不是也有那么多孩子不明就里地倒在枪口下了吗！至于你，就别再罗嗦了，还有饭局等着我呢，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吧，反正没什么希望，死马医成活马，我也不反对，我看是死定了的。

从前有个人正在种一棵苹果树，有人问他，如果你的生命明天即将结束，你今天会做什么事？他头也不回地说，种一棵苹果树。后来，一个叫马丁路德的人把这个典故演变成一句话：“即便明天地球就要毁灭，我仍然要种下一棵苹果树。”我不认识这个外国人，却知道许多中国的农民，常常在离世的头一天，还在地里伺候他的庄稼。

我的意识里，看城不如读城，那些隐在旧人旧事里的敦厚淳朴，早已荡然不存，仿佛乡下人眼里的繁华，眼花缭乱间隐忍着深深的不安。几十年来走过看过的城市，大都是些趋炎附势的景观，偶有恬静悠闲者，定是无人处生起的无所用心：夜来一场大雪里的天安门广场，思茅到景洪路边隐约着的三三两两昏暗灯火，凤凰古城午夜人去阑珊的门楣和疲乏懒散的一江沱水，雨夜西湖的落寞萧索，成都晓来窗下的雨打芭蕉，无锡西郊清晨的鸟鸣山幽……有感于“国未破，山河已不在。”其实是我们先失了自己，才失了山河的，亦需要我们找回自己，方能重拾山河！我们还找得回自己吗？五年，十年，后半生，下一代，下几代！？

记得三毛《说给自己听》：“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一半在尘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一半洒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如果有来生，要做一只鸟，飞越永恒，没有迷途的苦恼。东方有火红的希望，南方有温暖的巢床，向西逐退残阳，向北唤醒芬芳。”

赶在双眼迷离前，躺在床上翻蒋勋《少年台湾》《无关岁月》，眼里心上大把的旧时光阴，却都不离自己：山间、田野、江畔、路旁、树下、房前、井边，所有的过往、人与事……无论翻些什么，我们最终翻的还是自己。

合了书，眯了眼，恍惚有阳光的味道，慢慢散开，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