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今年5月，阿布满5岁，我们再度来到了老师家，这半年间已经给他灌输了足够的思想准备，因此他对学琴并不抵触。这儿来过也就没有第一次的新鲜感，于是刚到老师家就自顾自坐上琴凳、摆上琴谱，貌似认真的一顿乱弹，他平时在家也常这样自恋自足。老师笑着说：哟，你会弹呀，真不错。那咱们先坐正了……就这样从坐姿、手型、基础的五线谱知识开始了阿布学琴的第一课。每节课40分钟，一开始我老担心他会中场跑掉，因此我的要求并不高，只要看他每节课都能上完整我就很满意了。每次看着老师讲解乐理知识时阿布似懂非懂、频频点头的样子，坐在后面的我就忍不住想笑。

也许是刚开始的曲子还不难，比较容易掌握，每天的练琴对我俩而言并不煎熬。按照“9天养成一个习惯、21天巩固一个习惯”的理论，我坚持每晚固定时间和他一起坐到钢琴前复习每一首乐曲。考虑到这个年龄段孩子的注意力只有15到20分钟左右，加上曲子简单，我通常控制在他厌倦、走神之前结束这一天的练习，所以每天练琴的时间也不超过这个长度。阿布也体会到曲谱通过反复练习从自己的指尖变成连贯旋律的快乐，每学会一个新曲子脸上总是会情不自禁流露出满足、自信的神色。这个年龄段的孩子秩序感很强，习惯一旦养成，到了时间往往他自己就主动要求弹琴。有时候因为我自己忙没顾上练琴，他也会来提醒我说：妈妈，该练琴了。

而我，陪他练琴也正好巩固自己以前学过的曲子。弹琴和任何一项其它技巧如骑自行车、游泳一样，即使多少年不用，只要稍加练习就能迅速重新拾起，因为它已是一种肌肉习惯存在潜意识里。经过几次练习我就可以流畅弹奏《平安夜》和《很久很久以前》，后来甚至可以脱谱。小汤1、2里的内容更是不费吹灰之力一看就会弹。因此我俩每天轮流练琴，我点曲子阿布弹或者阿布点曲子我弹，互相欣赏、互相鼓掌。有时阿布会陶醉于曲子中的某些旋律，自己反复弹，然后告诉我：妈妈，我最喜欢这里，往往也是我很喜欢的旋律，因此引起我的共鸣，比如像《弗吉尼，我的故乡》和《我的忧愁谁知道》这样一些曲调变化较大、悦耳流畅的曲目。有时阿布会就某些熟悉的旋律加上自己编的歌词，边弹边唱，不说像《玛丽有知小羔羊》或《老麦克唐纳》这些儿童耳熟能详的曲子，就是像《十个小印第安人》这样的曲子他也给配上搞笑歌词自己边弹边乐，有时甚至把我和他爹都编排进去，像“妈妈是个大笨蛋”之类的拿我俩取笑一通。学琴以前晚餐后我家一般是大人看电视或玩电脑，阿布则放任自流，愿意玩什么就玩什么，学琴以后晚餐后我家电视基本不开，练琴时间我和阿布有说有笑，倒成了我俩最亲密相处、其乐融融的亲子时间。

有时弹着弹着，自己就会自由发挥起来，把整个键盘都乱弹一气，看着浪费时间虽然心里着急甚至有点恼火，但我只能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装作陶醉的样子说：阿布弹得真好听，就像酒吧里的爵士乐。过一会儿他自己自然就回到了琴谱上。我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但为了不破坏他练琴的兴趣，我不得已总告诉自己：儿童都是不按大人的常理出牌的，如果用大人那一套肯定是行不通的，还不如让他高高兴兴的，练琴过程中还有什么比快乐更重要呢？

也有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上星期就对他怒吼了好几次。学到现在4个多月了，阿布基本存在着这几个问题：一、指尖立不住，于是出现第一关节塌陷，力度就转移到指肚而非指尖上了。这个问题我以前没有重视，认为是孩子手指力量还没达到，以后长大自然就好了。跟老师多交流以后才知道这个习惯很重要，要不然以后不好改。于是这段时间就着重纠正他的这个问题。二、因为第一个问题，他的手型不好，基本是趴在钢琴上。在纠正了第一个问题后，这个问题自然得到改善。三、弹得很快，控制不住速度，也是因为第一个问题，因为指肚用力对孩子而言相对简单，因此弹得就快。在纠正第一个问题的时候，速度也就自然慢了下来。四、不出声数拍子，非说在心理数，因此有些地方拍子、节奏就不对，自然也就控制不住速度。经过仔细分析，这几个问题其实是互相关联的，最根本的问题在于第一个。

因为我每天都反复强调这几个问题，并且经常在他的弹奏中间打断他停下来纠正，招来了阿布的极度反感和叛逆。加上心里又着急，声音不自觉就大了起来，暴躁难以抑制。阿布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厌学”情绪，他抗议说：妈妈，你大声说话的样子真难看，我不愿意听你说话。老师都从来不这么说话，我不想弹了。于是我越纠正他越不合作，他越不合作我越暴怒，基本陷入了一个死循环。为此我很苦恼，找阿布爸爸倾诉。他心平气和的提醒我：他本来弹得挺欢的，结果你老在乐曲中间打断他，换作你，你愿意吗？我说：可是老纠正就是不改，怎么办呀？他说：孩子嘛，慢慢来，有进步就好，我在这儿听，觉得儿子已经弹得不错了。跟老师交流这个问题，老师也劝我说：根据我的经验，发火根本不能解决问题，孩子因为手指发育还不完善，他不可能一下子就做到，不要太着急。你自己学过琴应该有体会，刚开始的时候想要用对劲还真不是那么容易的。

发火动怒根本无济于事，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过去这一个星期我和阿布的关系几乎紧张到了极点，他动不动就去和爸爸一条战线：爸爸，我不想理妈妈了，咱俩一起玩。于是我只得改变策略，先是向他承认了错误保证不再打断不再大声吼叫，他也保证要做到以上几点，我俩还拉了钩钩。有时候我假装成学生，称呼他为老师，让他给我讲解乐理知识，示范乐曲弹奏。好为人师的阿布很吃这一套，弹得很努力，上面几点基本都能做到。当然这个策略也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因为他不够谦虚，当我指出问题的时候，他真的以为他是老师，不耐烦的说：你不用说了，老师就是这么弹的。所以这个方法也不能多用，不然更容易助长他骄傲、自满的情绪。看来我还得继续琢磨出更好的方案，继续跟他斗智斗勇。

让我高兴的是，学了琴以后阿布开始关注音乐，对音乐有了感觉。他天生不是个很有乐感的孩子，小时候听了乐曲从来不会随之起舞，唱歌也容易跑调，上了幼儿园以后有所改善。有一次调琴老师上家里来给钢琴调音，老师弹了个曲子，阿布兴奋陶醉地说：真好听呀……我有时候放钢琴曲或世界名曲，他也会评论，比如听《流浪者之歌》他会说害怕。有时还会自己把几个曲子之间相似的旋律找出来，比如本来弹着一个曲子，他会说：妈妈，这个地方像那个曲子，然后翻过去，还真是一样的旋律，而我根本还没意识到。有一次弹《我的忧愁谁知道》，弹着弹着他突然谱上《宁夏》的歌词“宁静的夏天，天空中繁星点点……”，我一听，可不是么，就是把节奏稍微变了一下。我抑制不住惊喜，抱着阿布兴奋的说：阿布，你可真聪明，妈妈都没想到。弹《跟着小队长》，他说：这个曲子很搞笑。还有一次在弹《从前》，弹到结尾的旋律时，阿布多弹了几遍，说：妈妈，每次弹到这个地方我就伤心。多听了几遍，旋律里是有那么一点忧伤的情绪。

有一次，那是刚学完小汤1，阿布自己从头到尾把第一册的所有曲子都来一遍，并命令爸爸坐在旁边听“音乐会”，我在书房开会，中间我出来，看爸爸在抹眼睛，我问怎么了，爸爸感概的说：哎呀，看着那么个小不点儿现在像模像样的弹钢琴，还那么好听，突然很感动。我心说：我和孩子地位就是不一样，想当初我也是练琴，弹得可比他好多了，你还恨不得每天拿棉花塞上。

听说过很多琴童的悲惨故事，如何被逼练琴，如何痛恨练琴因此痛恨父母，如何被剥夺童年的乐趣。我想这主要不是孩子的问题，更多的是大人的心态造成的，比如急于求成、急功近利、相互攀比、动机不纯，至于音乐本该带给孩子的快乐和素养倒是无足轻重的。从一开始我就提醒自己不要走入这个怪圈，我带他学琴的初衷更多的就是出于对钢琴的喜爱，并希望借此培养起他对音乐的好感，因此他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可以多一个角度，情绪的表达可以多一个方式。人生存在这个物质世界上，外部张力巨大，总得有一片精神家园可以让他去享受和安顿，这是关乎一个人是否能有幸福感的重要理由，这种幸福感独立于外界的评价，来自于自己的内心，决定一个人能否真正快乐、是否具备真正的独立型人格。我对他暂时没有考级、比赛的目标（当然将来如果能坚持学到一定程度作为一个衡量方法，考级还是要考虑的但不应是主要的目标），也不想和别的孩子比较进度，我看重的是他和自己相比取得的每一点进步。

除了快乐，在我看来，学琴在培养孩子的智商和情商上还有着N多好处：一、可以锻炼手眼口耳协调，因此开发智力；二、在日常学习的语文数学以外，能丰富孩子的乐理知识；三、培养对音乐的感觉和理解；四、学琴是一项日积月累的长期投入，锻炼孩子面对困难时坚持不放弃的态度，培养毅力。五、能摸索出一个孩子学习父母辅导的方法，这个方法应该也适用于小学后的课程学习。最后，当然也可以锻炼培养陪练父母的的情商。所以至少目前为止，我还是打算将这项活动继续下去，尽管有困难和挫折，也曾走过弯路，但信心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