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也文化随笔:儒风醇厚的武威(一)
标签:
汉朝凉州儒风醇厚的武威武威状元桥 |
分类: 文化散文随笔 |

儒风醇厚的武威
----武威文庙建成580周年祭
相
(甲)崇文情,状元梦
天下之庙,有文庙,就有武庙。如财神,有文财神,就有武财神一样。中国传统文化,自古受着阴阳哲学的影响,有阴必有阳,有文必有武。文和武,一阴一阳,一张一弛。文武兼备,方为完人。家国强盛,更需文武之道。
武威有文庙,也有武庙的。但文庙人人皆知,武庙鲜为人知也。好在后世修建文、武庙的年份,史载甚清。武威文庙建成于明英宗正统四年(1439年)。武庙修葺于清康熙廿三年(1684年),又在乾隆十八年(1753年)进行了维修。建文庙者,为兵部右侍郎徐晞;修葺武庙者,为振武将军孙思克。
武庙在文庙的西面。盖,古人建庙,皆顺天地之气,非今人之胆大乱建也。东方为木,为春气升发之地,主仁也;西方为金,为秋气收煞之所,主义也。故文庙在东,武庙在西。以顺金木生杀之气。武威武庙,正在文庙的西面(今武威第十中学西侧),相隔不远,东西相对,相映成辉。
武威自古气候寒凉,民风彪悍,习性壮猛。只因凉州是兵家必争之地。武威是河西门户,通往西域的咽喉,丝绸之路要道。南面祁连山,如万仞高山,挡住了南国温润之气的北上。北部大沙漠,却阻挡不了西北利亚刺骨寒风的南下。只有河西走廊,如天然虹吸,把刚烈的西北风吸了进来。地理的特殊性,决定了武威人天性刚耿,尚武好侠,骨子里不会弯弯绕,脚底下没有曲曲道。
《资治通鉴》引谚曰:“关西出将,关东出相,烈士武臣,多出凉州,民风猛壮,遍习兵事。”司马光没来过武威,骨子里就透着史家的精明,他通过引谚评价凉州人,自己谨慎地不说半字,谚引何处,他也不说。这话,听着是夸凉州人一身豪侠之气,但好象还缺点儿什么。就如凉州民间“河州的鞭杆秦州的棍,凉州的拳掌称霸王”的谚谣一样,豪侠中似乎也缺点什么。
把凉州人的尚武精神,化龙点晴般说清亮,说透彻的,是清朝著名儒学大家张澍。他在《五凉全志·武威县志》中,对司马光所引谚语进行了精准注解:“烈士武臣,多出凉州,士风壮猛……凉州士民所以推锋执锐,父死子战,无反顾之心者,为臣属汉故也。”张澍明确告诉司马光,凉州人这种尚武之风,可不是不分忠奸好坏的愚忠和卖命,而是对汉朝的坚决维护和忠诚。“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在国家命运面前,个人命运算不了什么;国家有难,凉州人推锋执锐,勇往直前,置个人生死于不顾,父死子战,义无反顾。天下还有哪个地方的人,对国家的忠诚与信仰,有如此的坚定。
凉州人尚武精神的核心意韵是“臣属汉故”。
张澍是凉州人,自然懂凉州人的血性,一下就把凉州人的尚武之风,拨到了爱国的高度。如果张澍不敏锐地为凉州人正名,《资治通鉴》引谚对凉州人的评价,按到很讲义气的土匪头上,也很合适。正因为凉州人有“臣属汉故”的品质,尚武忠勇的骨格,爱憎分明的家国情怀,国难当头时,才会毫不犹豫赴上去,甚至牺牲自己的生命。即便到西晋“八王之乱”、“永嘉之乱”时,司马家争权夺利,天下各地政客远避祸患,不顾朝廷饥寒与安危时,唯有凉州人在刺史张轨带领下,始终坚持“勤王仕晋”,连年进贡,持续不断。正因为凉州人有这样的热血衷肠,爱国情怀,一代伟人才特别看重凉州人,在1917年《新青年》上发表的《体育之研究》一文中,对凉州人尚武忠勇的品质给予了高度评价:“惟北方之强,任金革死而不厌。燕赵多悲歌慷慨之士,烈士武臣,多出凉州。”
这是武威人的骄傲和自豪。千百年来,凉州人豪侠的基因早已融入国家的血液,成就了深厚的武文化底蕴。凉州人尚武的精神如一面旗帜,一直高高飘扬在中国大地上,得到了世人的崇拜和敬重。雪漠的长篇小说《凉州词》,就为凉州人的尚武精神立了传,塑了像,正了声。
但一个民族,一个地方,仅仅尚武是永远不够的。
“文武兼备”,以文德感通天下,才是汉民族追求的最高品质。
所以,公元前121年,汉武帝出了一手名垂千古的好牌,他派骠骑将军霍去病翻过祁连山,大败匈奴,首次将河西地区纳入汉朝版图,统一于中原王朝之下,为纪念他的得意之战,胜利之战,给咱取了一个耀武扬威的名字:
“武威”。意即“武功和军威显赫之地!”
这名字豪放,粗犷,很接地气,又是对武帝武功军威的树碑立传,很接天气。他是武帝,武威便是他的得胜之地。故这名字已诞生,武威人喜欢不说,天下人对武威也羡慕的不得了。武威人为纪念汉武帝的“文韬武略”,修建了武庙,供奉了霍去病将军的塑像。成了西北地区唯一一座纪念霍去病将军的武庙,亦成众多学子考取武举人、武进士后经常前去祭拜之地。据凉州城的文老夫子们说,武庙的建筑古朴,精美,厚重,能与“陇右学宫之冠”的文庙相媲美。
可惜,武威武庙的原庙不存,明庙、清庙亦不存焉。
万物的兴衰,历史的更替,建筑的废存,都有它的定数。但武威人对霍去病精神的崇尚,是永远丢失不了的。因为融入血液中的记忆,丢失不了;融入精神中的武庙,坍塌不了。如今,霍去病的雕像又被雕刻在凉州城南入市口的广场上。更何况,汉武帝起的“武威”一名,其文化价值胜过了所有武文化的建筑遗存。一个“武”字,早已在两千年就告诉了武威人的昨天、今天和明天。
“武”者,止戈也。少一些打打杀杀,嗔恨忌妒,多一些斯斯文文,和和睦睦,让文明之风如《易》经“风地观”卦样吹拂大地,才是古人造“武”字的本意。武道的最高境界,不在于动用武力,而在于有止息兵戈的本事与能耐,“不占而屈人之兵”。这亦是中华武术之魂。凉州的老拳棒手都知道,习武之人的最高德行,是在利剑出鞘之时,学会立即收回剑锋,点到为止,让那剑刃的余威,击穿对方的肉躯与胆魄,立时认怂。故,武威之威者,是止戈向文之威,文明化成之威也。而不是念念不忘武气腾腾的彪悍民风和壮猛习性。
两千年前,汉武大帝为了华夏统一,他是大开杀戒,派霍去病击败了匈奴,让将士们拉着近九千颗血淋淋的人头,回到京城表功。但开杀戒,就是为了制止更大的杀戒。而不是武侠小说中永无休止的恩仇相报。所以,不得武魂的武侠小说,一旦离开杀人,就一个字也写下不去了。当河西归于汉朝版图后,汉武帝马上实行移民实边和安抚政策,移来中原仕子,搬来中原文化,就是希望“武功军威”就此止步,立此存照,推行尚文的儒家文化,打造天下太平的盛世。
好在,经过几百年的修炼,我们早懂了汉武大帝的智慧,记住了“武功军威”的武威,也记住了“止戈为武”的武威。所以,在武威文庙的入口,抬头就挂了一块牌匾:“斯文主宰”。明确告诉天下来武威文庙崇拜孔子的读书人,武威人崇尚武,更崇尚文,武威人有武的一面,更渴望斯文的一面,来平衡骨子里久已倾斜的天平,来拉近与天下人心灵的距离。
隋唐后,武威人多了一个梦,一个苦读经史考取功名的状元梦。
不料,尚武要吃皮肉苦,尚文不但要吃苦,还需要地杰人灵的水土与脉气。水土养人的精神,脉气养人的智慧。偏,凉州城又叫“卧龙城”,卧龙城的地势形象,象个锅底。出了城回头看,二三十层的高楼,亦就刚冒到锅盖的高度,甚至连锅盖都顶不翻。卧龙城如卫星锅,长处是能吸收天之微波,养人的灵气,但地的脉气就差了那么一点点。夜晚,西北乾位的阳刚之气吹进来,被南面高高的祁连南山阻挡,流通不出去。早晨,东南巽位的柔和之气,经祁连山一阻挡,也就成了一股微风。气机不畅,吹进卧龙城的风,便成了旋风,如锅盖,在卧龙城上自个儿旋转。这股气,如果旋高,一旦突破祁连山的阻挡,那就成了叱咤中原的雄浑之气,君子之气。这股气,如果旋低,被地气吸附,就成了旋在卧龙城里的锅底之气,井蛙之气,就成了窝里斗。所以,卧龙城出人才,不是说卧在城里是龙,而是旋出去是龙,旋不出去就成了虫。土壤的改良需要时间,人文脉气的养成,更需要漫长的时间。而山脉地气,是无法改变的。所以,武威人做状元梦,做的十分漫长。
修建文庙,滋养人文脉气,便是凉州人最为聪明智慧的选择了。
武威文庙,据说,最早是由前凉张轨所建。西夏尊崇儒学治国,在府内设立学校,修建文庙,并进行祭孔活动。西夏亡国,文庙的命运也未能幸免。朱元璋推翻蒙元,建立大明王朝,再次尊孔崇儒,大兴土木,修建文庙。但 《凉州卫儒学记》载:“凉州,河西胜地,初当有学,然废己久矣。”一个“初”字,不知初于何时;一个“当”字,留下存疑空间;一句“废己久”,说明无实证。故武威文庙建成的确切时间,就只能从有信史记载的明英宗正统四年(1439年)算起。
有了文庙,武威人就有了获得读书灵感与精神动力的殿堂。
天下文庙皆姓孔。孔子是儒家文化的标高与巅峰,文庙便是读书人的精神圣殿。学子们去文庙祭祀孔子,凭吊古迹,缅怀先贤,感受文韵,清净身心,明志读书,就有了实现状元梦的精气神。凉州城里,从此书声朗朗,昼夜不绝。
到清末,读书人硬是把凉州城读成了一座“书城不夜”。
但是,一个地方的儒风开化容易,但要赶上江南人的聪明灵秀,培养出神童般的状元种子,却很难,难于上青天。所以,从隋大业元年(605年)确立科举制度,到清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废除科举制度,风风雨雨1300年,武威人没中一个状元。其中,从1439年文庙建成,到1905年废除科举制度的466年,状元桥上,年年岁岁做状元红挂了一片,但还是没中一个状元。
武威虽然没出过状元,但千年出了两个超级学霸和一个榜眼:
一个是唯一的“榜眼郎”(全国殿试第二名)余阙。
一个是唯一的“解元郎”(西北乡试第一名)何承先。
一个是鲁迅的偶像、清代大学者张澍。
这两位学霸和榜眼,就成了武威文人的自豪和骄傲。我们三十浪当时,年轻气盛,每坐一起,聊天吹壳,酒至微醉,防不住,就左一个何承先,右一个张澍,张口武威文气盛,闭口凉州出文人,好象自己就是明天的余阙、何承先、张澍。当某位久坐不语的君子开口说话,说陕西有一个村子,历史上曾经出过58位状元,58位将军时,场子上瞬间就鸦雀无声,闭口无言了。大家就都觉得他骚兴。中国的状元村多了去了,谁不知道。咱说武威人,不就是自己给自己长长精神,鼓鼓士气嘛,何必认真。
武威没出过状元,文庙的正门便永远没有打开过一天。
如堵了一道厚实的金刚墙。
不论是官员,仕子,还是正在苦读的学子,从大成殿拜完孔圣人,出了文庙,都要自觉不自觉地回首,静静地看一眼那道被青砖封砌,又被涂抹成红色的“万仞宫墙”。武威人用正门恭敬迎接状元的姿态,就这样虔诚了五百八十年,神圣了五百八十年,也等待了五百八十年。那门,诚如人子未长成,娶媳妇的花烛洞房就给精心布置好了似的。只等,金榜题名时,状元的喜报快马加鞭,从京城传来,武威人就可以在锣鼓咚咚、镲子锵锵的欢乐声中,把状元从高头大马上请下来,拿起挽着红绸的大锤,将那朱红色的宫墙砸倒,把正门打开,簇拥状元阔步迈上状元桥,踏过棂星门,昂首走向大成殿,向孔圣人深深地一拜。

加载中…